九月的风总带着几分黏腻的燥热，像夏末不肯退场的余温，卷着梧桐叶的碎影，在铺满青石板的巷口打着旋儿。她抱着一摞刚从旧书店淘来的诗集，指尖被书脊磨得有些发疼，却依旧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贴在胸前，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藏。巷子里很静，只有墙角蟋蟀的鸣叫声和自己轻轻的脚步声，偶尔有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漏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晃得人眼睛发花。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生怕一不小心踩空，怀里的书就会散落一地。可越是小心，越容易出意外。刚走到巷口的拐角处，一阵清脆又急促的自行车铃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巷子里的宁静。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躲，脚步却没站稳，身体微微一晃，怀里的书便哗啦啦地散了一地，泛黄的纸页在风里打着滚儿，有的甚至飘到了不远处的水坑里。
“抱歉，抱歉！实在对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紧随其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又夹杂着几分慌乱。
她蹲下身，急忙去捡那些散落在地上的书，指尖刚触到一本封面已经有些褪色的《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拿起了那本书。男人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轻轻拂去封面上的灰尘和水渍，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原来你也喜欢艾青？”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外的欣喜，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探究。
她抬头，恰好撞进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那双眼眸很亮，像盛着初秋的阳光，温暖又耀眼，却又不像盛夏的阳光那样刺眼，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男人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白皙的皮肤和线条流畅的手腕，手腕上戴着一块简单的黑色手表，表盘上的指针安静地走着。他的头发很短，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得微扬，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应该是刚才骑车太急的缘故。整个人干净得像一幅未经修饰的水彩画，纯粹又美好。
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心脏，随即又松开，留下一阵密密麻麻的悸动。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连耳朵尖都烧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男人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嗯……喜欢他的诗，有力量，能让人感受到不一样的东西。”
男人笑了笑，那笑容像是春日里的暖阳，瞬间驱散了她心里的慌乱。他弯腰，帮她把散落的书一本本捡起来，细心地拍掉上面的灰尘，又按照书的大小和厚度整理好，动作有条不紊。“我叫陈屿，就在前面的中学当语文老师。”他把整理好的书递还给她，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胸前别着的一枚银杏叶胸针上，眼睛亮了亮，“这胸针真好看，很特别，是自己做的吗？”
“谢谢。”她接过书，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慌乱和羞涩。怀里的书还带着旧纸张特有的油墨味，混合着男人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让她的心跳又快了几分。“不是自己做的，是去年秋天在银杏林里捡的叶子，找人压制成的。”她小声地解释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胸针。
“很有意义。”陈屿点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赏，“秋天的银杏叶确实很美，金黄一片，像铺了一层地毯。”他顿了顿，又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平时也喜欢读诗，尤其是艾青和北岛的。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书店逛逛，或者去听诗歌讲座，不知道你愿意吗？”
她抬起头，再次对上陈屿的眼睛。那双眼眸里满是真诚和期待，没有丝毫的杂质，让她无法拒绝。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嘴角忍不住上扬，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愿意。”
那天他们站在梧桐树下聊了很久，从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聊到北岛的《回答》，从诗歌的意象聊到作者的生平，从文学聊到生活，从过去聊到未来。陈屿说话的时候很温柔，语速不快不慢，声音低沉悦耳，像山间的清泉，缓缓流淌进她的心里。他的知识面很广，无论是古典文学还是现代文学，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而且他很会倾听，当她说话的时候，他会专注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认真，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听众。
燕倩倩觉得，自己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着，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她喜欢他说话时温柔的语气，喜欢他看她时专注的眼神，喜欢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喜欢他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理想的坚持。她甚至开始幻想，以后和他一起去书店看书，一起去听诗歌讲座，一起在梧桐树下散步，一起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乐，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夕阳已经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梧桐树上，把叶子染成了金黄色，也把陈屿的身影拉得很长。“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还要准备明天的课。”陈屿看了看手表，有些不舍地说。
“好。”她点点头，心里有些失落，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你路上小心。”
陈屿骑着自行车，慢慢消失在巷口的尽头。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转过身，抱着怀里的书，脚步轻快地往学校的方向走去。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暖融融的，像陈屿温柔的目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银杏叶胸针，嘴角依旧挂着甜甜的笑容，心里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充满了期待和欢喜。
她以为，这会是一个美好的开始，是她漫长人生中最值得珍藏的邂逅。却不知道，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而她所期待的美好，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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