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酒

谢宣低头看着书，主动接下话来：“我出来的时候，百里东君还在里面待着。我和司空长风说了，时间一到，就踹门而入，就算酒没有酿好，也要把他扛过来。大丈夫顶天立地，自己立下的对决，就算是认输也要亲自来认输。”

　　雷梦杀挠了挠头，和谢宣说话：“我喝过他的酒啊，他这次来天启城，自己就带了很多来。挑一壶最好的拿过来便是了。难道他要现酿？”

　　“看起来是的。”谢宣淡淡地回道，继续看着书。

　　“他要酿什么酒？”洛轩突然问道。

　　谢宣想了想，说道：“白日星辰。”

　　一旁的萧若风微笑着说道：“有意思。”还是七盏星夜酒吗？小师弟？

　　九坛酒在此时被雕楼小筑的武夫们搬了上来，放在了一张长桌上，谢师走到旁边，朗声道：“本月雕楼小筑秋露白，已在此。”

　　“李先生那弟子，是不是怕了，不敢来了？”旁边有人小声道。

　　“小声点，八公子就坐在楼上，可别被他们听到了。”有人提醒道。

　　谢师看了眼楼上众人，长吁了一口气，慢慢说道：“传话到学堂，半个时辰后，人若未到，便算他认输了。”

　　学堂之中，司空长风在院落中来来回回地踱步，可百里东君的屋内依然悄无动静。他有些着急，却也不敢催促，生怕此刻的百里东君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直到有人冲进院子中，大声喊道：“雕楼小筑传话来了，半个时辰内不到，就算百里东君输了。”

　　“百里东君，还能成吗？不能成，你去认输啊，我可不去！”司空长风终于忍不住大喊道。

　　房门在瞬间被一脚踢开，一身青衣一尘不染，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百里东君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整了整衣衫，自信地说道：“我梳妆好了，去吧。”

　　此刻的百里东君哪里像是把自己关在房内十几日的模样，看上去神采奕奕，干净利落，比平时的他，还要更像一个世家公子。

　　百里东君察觉到司空长风惊诧的目光，耐心地解释道：“今天好歹是我名扬天启城的日子，怎么着也要妆扮得漂亮些。”

　　司空长风看了看他的身后，问道：“酒呢？”

　　百里东君转身提起一个酒坛，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在这里。”

　　“走吧。再过半个时辰，你名扬天启城的梦就要碎了！”司空长风拉过百里东君的手，急忙往门口奔去。

　　学堂门口，有一辆马车正在等候着他们，白发白衣的李先生手握马鞭，笑着看向他们：“可以出发了吗？”

　　司空长风愣了一下，可百里东君却已经一步跨出，毫不客气地钻进了马车中，同时也把司空长风一把拉了上来，他郑重地对李先生说道：“不要太快，不能颠簸了我的酒。也不要太慢，耽搁了我的大事。”

　　李先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很开心地扬鞭一挥：“遵命啊，我的小徒弟。”

　　雕楼小筑内。

　　谢师坐在那里闭目养神，旁边放着一炷香，眼看着香就要燃尽了。

　　青王的茶已经续了三杯，他反反复复地摸着手中的玛瑙戒指，眼光总往门口瞥去。

　　相较而言，旁边的雅座之中，众人看上去倒是一个比一个淡定，看书的看书，打盹的打盹，闲聊的闲聊，亲昵的亲昵，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什么时候回来的？”柳月问了问一旁沉默的墨晓黑。

　　“昨日。”一如既往，简洁明了。

　　“出去快半个月了吧？”柳月有些疑问，随后通明透彻，轻声说道，“此去东南，可还顺心？”

　　“顺心顺意。”倒是多了两个字，看来墨尘公子心情不错。

　　“看来以后这天启城里是看不见你的身影咯？”柳月微微一笑，打趣道。

　　“可能。”墨晓黑点了点头，却回答了一个嘴硬的结果，当然是一定。

　　……

　　“到了。”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本来等得有些疲倦的看客们立刻直起了身子。

　　司空长风一脚踏了进来，高声呼喊道：“我们已经来了。”

　　门外，百里东君提着那坛酒从马车上踏了下来，冲李先生挑了挑眉，问道：“不进去看一看？”

　　李先生耸了耸肩，打趣道：“我若是去了，谁还看你？”

　　“来啦！”百里东君提着酒从司空长空身边像是一阵风一般地掠过，直接在那长桌边上停下，将坛中酒一把扣在了桌上。

　　谢师睁开了眼睛，慢慢说道：“这是你的酒？”

　　百里东君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对面的那几坛酒，轻声问道：“这就是秋露白？”

　　谢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上作揖道：“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比试开始吧。荀先生，月牙姑娘，婉宁郡主，小先生。”

　　原来那把椅子是婉宁郡主要求加的，除了她，天启城里还有谁会这么做呢？有实力的不会想这么做，想这么做的又没有这个实力。

　　“阿姐，我先下去啦。”沈絮轻声地对沈窈说道，“你自己小心些。”

　　“去吧，我不会有事的。”沈窈温柔地回应，继续保持体态，端坐在紫檀木榻上。

　　随后。

　　身穿一袭正红色的长裙，沈絮一步一步从二楼走了下来，赤色的裙摆在阶梯上浮动，似那骄阳下的烈火，也似黄昏下的海浪，自信又骄傲，不知是否走进某人的心坎里。

　　萧若风也从二楼雅座上一跃而下，坐在了那最后一张评判椅上。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萧若风就是这第四名品酒师。虽然萧若风是百里东君的师兄，可他们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有失公允，因为学堂小先生，本来就代表着“公允”二字。

　　至于第三名品酒师，众人也不会多言，她的眼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建康郡主，另一个是柳月公子。

　　“若风表兄，好久不见。”

　　“也没有好久不见吧？婉宁，你不是一直在打听我那院子里的人吗？”萧若风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嗯额，好啦，还是先来品酒吧！”沈絮轻轻挠挠头，然后撒了个娇，“若风表兄，你要先品哪一个？”

　　“那便先喝秋露白吧。这几年经常随军在外，也许久没喝到过了，颇为想念。”萧若风略带感慨地说道。

　　谢师点了点头，捧起一坛秋露白，手轻轻一掂，酒坛上的封纸被酒水戳破，一股浓郁的酒香在阁内流淌开来，他又一挥，澄澈清明的酒水从酒坛之中掠出，流入了萧若风等四人面前的酒碗中。

　　百里东君舔了舔嘴唇，死皮赖脸地说道：“这就是秋露白。你拿了三坛来，却只用了三碗，剩下的等我赢了就送予我吧。”

　　谢师一挥手，朗声道：“那等你赢了再说！四位，请喝。”

　　萧若风率先拿起酒杯，慢慢说道：“秋露繁浓时水也，作盘以收之，以之造酒名‘秋露白’。因为秋露难收，就算动用千百人收集，用于酿酒也是杯水车薪，所以一月只能品一次，遗憾了。”

　　说话间，荀先生和月牙姑娘已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们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随后又缓缓睁开，口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一双眸子瞬间变得澄澈透明。

　　萧若风也立刻一饮而尽，与他们一般先是闭眼细品，再是睁眼吐气，他忍不住赞叹道：“比起一年前喝到的秋露白，似乎更加醇厚了。”

　　荀先生也点了点头：“小谢近几年酿酒之术精进不少，比起当年我喝到的那杯秋露白，已经差得没那么多了。”

　　谢师苦笑，抬头看了一眼挂在那里的玉瓶：“差得没那么多了……这算是夸赞吧。”

　　月牙眼睛已经笑起了一道月牙弯：“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酒仍是好酒，谢师却比当年的谢师多了几分中年之愁。”

　　至于，最后一位，婉宁郡主轻轻尝了一口，秋露悄悄划过舌尖，轻轻点了点头，私以为有些遗憾，却也是给出赞赏，“秋露无缘白亦缘，适逢过早未过早。”

　　听上去有些晦涩，但其中之人自然明白，这是委婉地拒绝，但不想驳人好意，婉宁郡主的身份，每月特供的秋露白必会经由她的二哥之手给她留下一盏，月月浅尝，月月品淅，早已了无生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