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昵

豆沙终于成了。

　　晏琉璃净了手，开始动手揉粉、分馅、裹元宵。白如初雪的糯米粉被放入大陶盆中，加了温水的指尖轻轻揉搓、搅拌、按压。干燥的粉粒起初抗拒着，渐渐依附着水意，最终乖顺地被驯服成一团玉质般柔软、弹性十足的大白面团。

　　一大盆清水放在一旁，盛放秘制红豆沙馅的小碗搁在案板触手可及的地方。

　　晏琉璃揪下一小团面团，在掌心搓圆、按扁，再用调羹舀起一勺红宝石般晶莹油亮的豆沙馅放在面皮中心。

　　这动作她做得专注而熟练，带着一种沉静的韵律。然而，包裹的动作显然不如分馅那般顺遂。当她想小心翼翼地将那层柔软的面皮均匀地包裹起浓稠的馅料、再搓圆封口时，面皮的任性便开始显露。

　　有时用力稍有不均，便拉扯出一片破口。有时又因顾忌而力道过轻，红豆沙在封口时便会顽皮地溢出一点黏腻的痕迹。那些落在雪白细竹篾蒸垫上的“成品”，歪歪扭扭，大小不均，有的地方过分厚实，有的地方又薄得透出里面隐隐的赤红色泽，倒像是冬日雪原上滚出的，摔肿了脸的雪兔儿，憨态可掬，却与“玲珑剔透”沾不上半点边儿。

　　顾剑门起初还只是在一旁瞧着，递个水、递个勺。看着那些形态各异的“雪兔儿”在蒸垫上排开队，再看看晏琉璃虽神色依旧清冷如常，但每一次面皮破裂或馅料外溢时，那微微蹙起的秀眉和紧抿的唇线……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声终于抑制不住地从他喉间溜了出来，低沉而愉悦。

　　“噗嗤……”他连忙以手握拳抵住唇，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

　　晏琉璃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侧过脸来看他。目光清清冷冷的，不带怒意，只是疑问。

　　“甚好……”顾剑门憋着笑，连忙解释道。

　　晏琉璃的眼神落到顾剑门竭力憋笑而微微抽动的嘴角上，片刻，她淡淡收回目光，垂下眼帘，似又专心于手中的面团。

　　可下一刻，她突然拈起一小撮散落在案板边缘的雪白干粉。那只沾了些水汽和粉屑的手带着一股细微却清晰的寒意，快得像一道风，径直探向他的面颊。

　　顾剑门只觉一阵细微凉风拂来，下意识地想躲，却到底慢了一瞬，又或许是她出手太快，或许又是因为是她。

　　冰凉的指尖带着细滑的糯米干粉，带着点清冷女子的劲道，准确无误地抹在了他一边的俊脸上。粉末轻盈，留下淡淡一小片雪痕。

　　“笑得甚好！”晏琉璃收回手，低头继续揉捏那团柔软的面粉，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反击动作只是顾剑门的幻觉，只有那平静的声线在静谧的厨房里蔓延开。

　　那轻轻淡淡的一抹余寒，似乎还停留在脸颊那块小小的皮肤上。

　　顾剑门一愣，随即毫不掩饰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开怀，震动了窗棂上的雪粒儿，引得窗外腊梅枝头的积雪都簌簌落下一些。

　　“娘子说得对！受教了！是该涂点粉壮壮气派！”他脸上那点白粉痕迹都懒得拂去，反而凑得更近，俯身靠在她身旁，几乎贴着她的鬓发说话，“不过娘子也莫笑，你我此刻，也算……”他促狭地眨眨眼，“谁也不笑话谁。”他声音压低，带着点戏谑，“娘子脸上……嗯哼……”

　　晏琉璃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擦拭脸颊，却不料腕子半途被人轻巧地截住。

　　顾剑门的手覆在她细腕上，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和灼热的温度。他脸上顶着那抹白痕，带着一种近乎赖皮的亲昵，将她拉得再靠近一点。另一只手则拿起一块叠成小方块的干净湿布，小心地替她擦拭鼻尖上那点她自己也未见到的细白粉末。

　　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的微尘，目光专注在她挺直秀气的鼻梁上。

　　那带着体温的湿布轻轻蹭过鼻尖细腻的皮肤，带来一丝痒意。

　　晏琉璃脸颊微不可察地红了起来，轻轻缩了一下肩，想要偏头躲开，那只握着湿布的大手却稳稳地悬停在她面前，不动如山，偏带着一股让人心软的无赖劲儿。

　　他擦得很慢，很细，指腹若有似无地掠过她微凉的鼻翼皮肤。

　　“你看你，连鼻尖都沾上了，”顾剑门低笑着，声音几乎全被这小小角落里的暖意融化，只剩温软的残响，“像个偷吃米糕的小……”后面的词他没吐出口，眼底的笑意却愈浓。

　　那眼神温柔得似四月的春水，毫无保留地将她完全裹缠在其中。

　　厨房里弥漫的甜香氤氲不散，灶膛里余烬的微光温柔地舔着空气，一片静谧无声中，她甚至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与她的微乱鼻息微妙地缠绕在一起。

　　就在这柔暖气息即将编织成一张无形的丝网时，顾剑门的动作却陡然停了。

　　他捏着湿布的手指无声地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更炽热暖意的触碰，一个极其轻柔、迅疾如电的吻，如同春燕点水般拂过她鼻尖上那块刚刚被擦拭过的、兀自透着一点新鲜水汽的肌肤。

　　唇瓣烙下的是瞬间的灼烫与柔软。一触，即分。

　　晏琉璃倏地僵在原地。

　　这个吻太过突然，短暂到几乎只是一个温热触点的碰触，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鲜明烙印。像春日第一片雪花坠入温热池水，又像夏夜里倏忽划过星子的流萤。

　　她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血液似乎在那一瞬间凝固，又在下一刻奔涌冲刷过四肢百骸。

　　刚刚缓过来的冰白脸颊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颧骨处晕开一片晚霞般的胭脂红，迅速蔓延至耳根深处。

　　那双素来冷定的凤眸霍然睁大，里面清晰地晃过一丝娇羞和不好意思……

　　‘大白天的，不好吧，可是他也太会亲了吧？好喜欢，嘻嘻……’

　　她忍住不自觉想环住顾剑门的双手，一脸享受地回应着这个吻，指尖残留的半干糯米粉粒簌簌落下少许，散在案板上。

　　方才那个偷吃米糕的“小……”字，此刻像一道狡黠的谶语，在她心跳如鼓的耳畔无声炸开。

　　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笼罩下来。

　　这静默过于粘稠，只余下灶膛深处残存的柴火偶尔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噼啪，还有两人清晰可闻、节奏迥异的心跳，一个促狭中带着无赖般的笑意余韵，节奏悠闲；另一个，芳心纵火乱了阵脚。

　　就在晏琉璃被亲得喘不过气来，下意识轻轻推了推的时候，顾剑门带着薄茧的指腹却已抢先一步，轻轻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

　　力道很轻，恰恰让她避无可避，必须正对着他那双盛满得意和浓得化不开温柔的眼。

　　他微微俯身，额角几乎要抵上她的。鼻息拂过她滚烫的颊，带着一种餍足的小兽般的沙哑气息，一字一句，清晰如金石坠地：

　　“琉璃……”声音低沉，像是蜜糖里滚过磁石，每一个音节都沉重无比地敲击在她紊乱的心弦上，“今晚……”

　　“不行！”晏琉璃脱口而出，双手向前推了推摆摆手，“今晚不行！”她的脸颊红了又红，神思流转，想起来这数日以来的夜晚，红罗帐下，如胶似漆，翻云覆雨，红酥手，白雪兔，身上的红痕自上而下，未曾消停。

　　“……今晚去看灯会，”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会心一笑，“想什么呢？琉璃。”

　　晏琉璃连连摇头，摒弃那些不堪入目又有些小欢喜的场面，镇定自若地说道：“我想的也是灯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