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如梦似幻的灯河奇景带来的暖意,瞬间被肃杀之气取代。月隐云后,古巷幽深,唯有远处灯市的喧嚣隐隐传来,更衬得此地死寂。
“来了!”百里东君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如冰珠坠地。他腰间的不染尘已悄然出鞘寸许,清越的铃音带着预警的意味在寂静中荡开。
司空长风几乎在同时将白鹤淮往身后一带,动作迅捷却不失轻柔,宽阔的脊背如同一堵坚实的壁垒。他肩头的银月枪“嗡”地一声轻颤,枪尖斜指地面,寒芒乍现。
“哼!”白鹤淮轻哼一声,指尖已捻住数枚幽蓝银针,眼神警惕如小兽。
前方的黑暗如同墨汁晕染,幢幢黑影无声无息地从巷口、墙头渗出。人数约莫二十余,动作迅捷如鬼魅,落地无声,只有冰冷的杀意扑面而来。
他们手中兵刃各异,短匕、钩索、分水刺,寒光闪烁,显然是精于暗杀的好手,但气息驳杂,并无顶尖高手的压迫感。
“来的有点多,还是第一次和杀手们交手。”百里东君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身形如风,不退反进!
“叮铃铃——!”一缕清脆的铃音在黑夜中荡漾开来。
不染尘彻底出鞘,剑光如秋水乍泄,清越铃音化作一道锐啸,百里东君身随剑走,化作一道流影,直刺敌阵。
他的剑法灵动迅疾,如东风拂柳,轨迹刁钻难测,自是袭承父亲的快剑,剑光所过之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冲在最前的三名杀手只觉得手腕剧痛,兵刃脱手,咽喉处已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虽不致命,却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司空长风也动了!他没有前冲,而是脚下生根,长枪一振!
“咯……”
银月枪发出一声清亮的鹤唳,枪身在他手中化作活物,枪尖一抖,瞬间幻化出七八道虚实难辨的枪意,精准地封死了左右两侧的杀手路线。
他的枪势大开大合,却又转折如意,一记长鹤式,罡风凛冽,逼得数名杀手连连后退;枪尖却如毒蛇吐信,精准刺向破绽。
“噗嗤!”一名杀手肩头被洞穿,惨叫着被巨力甩飞撞墙。司空长风眼神冰冷,枪势不停,将趁机扑上的两人逼退。
白鹤淮也没闲着。她身形灵动,如同穿花蝴蝶般在司空长风身后游走,指尖银针不时激射而出,目标并非致命要害,而是关节、穴位。
“咻!咻!”两名试图偷袭司空长风侧翼的杀手膝盖一麻,踉跄倒地,被司空长风顺势补上一枪尾,砸晕过去。
三人配合默契,如同虎入羊群,百里东君剑光如瀑,所向披靡,司空长风长枪在手,稳守一方,白鹤淮银针刁钻,补漏控场。
那些看似凶悍的杀手,在三人凌厉的攻势下,如同纸糊般不堪一击。惨叫声、兵刃落地声此起彼伏,不过盏茶功夫,二十余名杀手已倒下大半,剩下的也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啧,杀手榜上有数的就这点货色?连热身都算不上。”百里东君挽了个剑花,甩掉剑尖的血珠,语气轻松,带着少年人的张扬。
司空长风也收枪而立,气息平稳,只是眼神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不对,还有杀意,小心些。”
“好。”白鹤淮则微微喘息,小脸因兴奋而泛红,指尖的银针却扣得更紧。
然而,就在三人以为战斗即将结束时,异变陡生!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巷子最深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他们与之前的杀手截然不同,气息沉凝如渊,步伐落地无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跳上。
为首一人,身形枯瘦如竹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衣,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如同死鱼般的眼睛。他手中无刀无剑,唯有一双枯瘦的手掌,指尖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第二人,身材异常魁梧,如同铁塔,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布满狰狞的疤痕。他手中提着一柄沉重的鬼头大刀,刀身暗红,仿佛饮饱了鲜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第三人,则是一个侏儒,身高不足三尺,却穿着一件宽大的戏服,脸上涂着惨白的油彩,嘴角咧开一个夸张诡异的笑容。他手中把玩着两柄薄如蝉翼的弯刀,刀锋在微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这三人一出现,方才还残存的几个杀手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退到他们身后,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小心!这几个不一样!”司空长风瞳孔微缩,沉声提醒。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远非刚才那些杂鱼可比。
百里东君也收起了嬉笑,眼神变得锐利如鹰,“这三个倒看起来挺厉害的。”轻轻地晃了晃不染尘,又是一缕清脆的铃音响起,他是真觉得这铃铛好极了。
白鹤淮更是屏住了呼吸,她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锁定了自己。
“桀桀桀……”那侏儒发出刺耳的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小娃娃们,玩够了吧?该送你们上路了!”
话音未落,那魁梧巨汉率先发难!他怒吼一声,如同蛮牛冲撞,沉重的鬼头大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朝着看似最“柔弱”的白鹤淮当头劈下!势大力沉,仿佛要将她连同脚下的青石一同劈碎!
司空长风眼神一厉,银月枪精准无比地刺向巨汉持刀的手腕,试图围魏救赵,然而,那巨汉竟不闪不避,手腕一翻,大刀变劈为扫,硬生生磕向枪尖。
“𪠽——!”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司空长风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从枪身传来,虎口剧震,银月枪险些脱手,他闷哼一声,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气血一阵翻涌。
与此同时,那枯瘦如竹竿的身影动了,他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目标直指百里东君,那双青黑色的枯爪无声无息地探出,指尖带着腥风,直取百里东君的心口,招式阴毒狠辣,角度刁钻至极。
百里东君心头警兆大生,不染尘剑光暴涨,化作一片光幕护住身前,剑爪相交,竟发出金铁之声,那枯爪坚硬如铁,爪风凌厉,逼得百里东君连连后退,剑势竟被压制。
“糟糕,对了,用舅舅给我的毒。”百里东君一剑回避开来,随后伸手去取时,衣袖中空空如也,‘遭了,出门时,给它放斗篷里了!!’
随后,百里东君凌空转身一剑,拉开距离来,连退三步,又是挥出两道剑气,将二人给解了围,统一拉到身边来,“看来遇到麻烦事咯!”
司空长风立刻将白鹤淮拉到身后,银月枪很自然地将二人护住,牢牢地握在手上,“白大小姐,这次可千万要抓紧我了。”
白鹤淮也没有多问,右手紧紧地抓住司空长风的衣袖,左手几根银针始终不曾落下。
“嘻嘻嘻……”那侏儒怪笑着,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他已出现在白鹤淮身侧,两柄幽蓝弯刀如同毒蛇的獠牙,一上一下,分别划向她的咽喉和腰腹,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白鹤淮大惊失色,不过她反应极快,银针激射而出,同时脚下急退,但那侏儒身法诡异,如同没有骨头般扭动,轻易避开了银针,弯刀去势不减。
司空长风刚刚稳住身形,眼见白鹤淮遇险,目眦欲裂,他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挺枪刺向侏儒后背,但那魁梧巨汉的大刀已再次横扫而来,封死了他的救援路线。
百里东君再次被枯瘦老者死死缠住,分身乏术。
眼看那淬毒的幽蓝刀锋就要触及白鹤淮的肌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轻轻地在巷口响起:“三位,请回吧。”
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侏儒的怪笑、巨汉的怒吼、兵刃的破空声,甚至百里东君急促的呼吸,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骤然降临!
这寒意并非凛冽刺骨,反而带着一种纯净、空灵、仿佛能涤荡尘埃的霜雪之意,如同雪山之巅拂过松林的微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那侏儒刺向白鹤淮的弯刀,诡异地停在了半空,距离她的咽喉不过寸许,刀锋上凝结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晶莹剔透的冰霜。
不止是他,那魁梧巨汉横扫的大刀,枯瘦老者抓向百里东君的枯爪,甚至那些残存的杀手,以及百里东君、司空长风、白鹤淮三人,所有人的动作都骤然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寒冰锁链束缚。
整条古巷,瞬间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并非死寂,而是一种被纯净冰雪覆盖的安宁。只有那温和的寒意无声蔓延。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静静地站在了巷口月光勉强能照到的地方。
他穿着一身素净的棉麻长衫,颜色是洗得发白的月白色,只有简单的白色纹饰,干净得如同新雪。袍袖宽大,垂落身侧,纹丝不动。
他的面容清俊,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眉宇间带着一种远离尘世的安静与疏离,仿佛一卷浸染了墨香的古书。
他手中并无兵刃,只有腰间挂着一柄黄铜短剑,随意地抬着一只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萦绕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冰蓝色寒气,那寒气如同活物般轻轻流转。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僵立的众人,最终落在那个被冰霜冻结了动作的侏儒身上,眼神无波无澜,仿佛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然后,他那只抬起的手,五指极其轻微地一收。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侏儒手中两柄淬毒的幽蓝弯刀,连同他握着刀柄的手臂,瞬间被一层更厚、更纯净的坚冰完全覆盖,紧接着,坚冰寸寸碎裂,连同那侏儒的手臂一同化为齑粉。
“啊——!”侏儒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剧痛让他瞬间挣脱了那股无形的束缚,抱着断臂处满地打滚,鲜血和冰渣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枯瘦老者和魁梧巨汉心神剧震,他们强行挣脱了那股寒意带来的迟滞感,眼中充满了惊骇,眼前这个白衣书生,手段诡异莫测,实力深不可测,那份平静温和之下,是足以冻结一切的恐怖力量。
白衣书生却看也未看他们,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点尘埃。
他目光转向百里东君、司空长风和白鹤淮三人,那清澈的眸子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无事。”
“在下百里东君,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百里东君作揖回礼,表达感谢。
“嗯?顾剑门的新师弟?”白衣书生终于起了些兴致,右手一张一合,三座冰牢死死地将三位杀手禁锢起来,倒是留了他们一命,似乎是他的道心所致。
“公子识得顾三哥?”百里东君顿时一喜,“敢问公子贵姓?”
“雪山宗,徐生。”白衣书生轻声报出名号,正是顾剑门多年的知己故友,想来顾剑门这三个字许是有些分量的,‘不应该是三师兄吗?顾三哥?’
徐生自幼通读道藏,饱腹诗文,精通人事,其中道理早已是烂熟于心,只片刻就明白这个称呼的缘由。
“那徐公子可否……”
百里东君话音还未落下,徐生便不再停留,宽大的素白衣袖轻轻一拂。
“呼——!”
一股更加纯净、更加凛冽的寒风凭空卷起,裹挟着无数细碎如星尘的冰晶,瞬间弥漫了整个古巷,冰晶打在脸上,带着奇异的凉意,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随后,一下一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待到寒风散去,冰晶落地,巷口已空无一人。那素白的身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百里东君,司空长风和白鹤淮三人面面相觑。
百里东君微微一愣,轻声自语道:“这位徐公子这么神秘的吗?顾三哥什么时候交到了这样的好友?”
“这你得亲自去问问凌云公子了,不过,还有件事,这三个人打算怎么处理?”司空长风转起银月枪,跃跃欲试,他眼底寒意未消,心中犹在悸动那半寸之遥的刀锋。
“解决了吧。”百里东君垂眸,指尖轻轻抚过腰间长剑垂下的流苏剑穗,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入风中。
“还以为你会适应不了呢?这是第一次见识到血淋淋的江湖吧?自己亲自动手的那种。” 司空长风眼中掠过一丝意外,目光掠过尚有余悸的白鹤淮,左手极其自然地遮上白鹤淮那双略显怔忪的眸子,右手已闪电般探出。
银月枪化作一道破风冷电,隔着坚固冰晶,“噗”地一声贯穿了那犹自挣扎惨哼的侏儒心口。
百里东君低头,用指腹细细抹过不染尘明澈的剑身,仿佛要拭去最后一缕微尘,“我没事,还是照顾一下白姑娘的情绪吧。”
今晚,百里东君明白一个道理,江湖没有好坏之分,但江湖人有善恶之别,未来他要的是不染尘的剑意更胜一些,是那缕铃音更清脆一些。
“走吧,接着去看灯,可不能扫了二位的好兴致!”百里东君再次活跃起来。
“好!放心吧,本小姐没事!”白鹤淮开朗地拍了满脸担忧的司空长风。
“好。”司空长风舒缓下来,轻声应道。
远处,钦天监那扇厚重古旧的正门前。
白衣书生徐生抬手,修长手指在冰冷的门环上轻轻叩响。
‘师叔今夜急召我来钦天监,所为何事?’
他脚下倏然一顿。
巷中雪尘尚在袖间微扬。
他抬首望向钦天监那被星月勾勒出的巍峨重檐,心中了然,唇畔浮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清浅弧度,‘怪不得我会遇见百里东君他们,正好出手相救,原来因为你啊,刻意引导我走了那条路,算的挺准,风华公子,名不虚传,难怪就连师叔也都看好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