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动

易文君细若蚊蚋的声音在凝滞的空气里飘荡，带着强装的镇定和掩饰不住的慌乱。她低着头，死死盯着那盒青玉膏，仿佛要将它盯穿一个洞。

　　脸颊上的滚烫热度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因为刚才那差点触碰的惊险和此刻的尴尬，烧得更旺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耳根的热度，像两团小火苗在燃烧。

　　萧若风僵在原地，目光依旧固执地投向窗外那片已经黯淡下去的灯火余晖，耳廓上那抹罕见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喉结又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雅阁内只剩下两人极力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遥远模糊的喧嚣，衬得这方空间愈发寂静，静得能听到彼此心跳的擂鼓。

　　就在易文君以为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会持续到天荒地老，几乎要忍不住落荒而逃时。

　　萧若风忽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了头，唇角微微上扬，起了些挑逗的心思，计上心头，或者说同样的不甘，清醒的沉沦。

　　他不知道她心里有人吗？怎么可能，他当然知道，可那又如何呢？她不喜欢他，那他也非要横插一脚，倘若他一面光风霁月，一面又争又抢，机会是不是大些？

　　那晚对叶鼎之动手，他是有私心在里头的，明王功固然危险，魔仙剑纵然可怖，但真正让他动手的是叶鼎之触怒了他为数不多的两片逆鳞，一声凭什么，冒犯了萧氏皇族的天威，至于另一片，就是不该有的心思了。

　　所以，萧若风没有立刻看向易文君，而是先垂下了眼帘，目光落在自己那只还隐隐作痛的右臂上。

　　他抬起左手，用指尖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碰了碰袖口下那片被掩盖的、狰狞的淤青边缘。

　　“嘶……”一声极轻、极短促的抽气声，从他紧抿的唇缝间逸出，当然是装的，怎么可能这点小伤会伤到逍遥天境的他呢？

　　但这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却像一道惊雷，精准地劈在易文君紧绷的神经上。

　　她猛地抬起头，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映入眼帘的，是萧若风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他脸上那抹极其罕见的、带着一丝无辜和委屈的表情。这表情出现在他那张向来温润如玉、沉静如水的脸上，简直不可思议。

　　易文君瞬间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他这是……干什么？！装！绝对是装的！逍遥天境会怕这点疼？！他在演戏！’

　　‘……可是……那伤……看起来……真的很重啊……’

　　她心里乱成一团麻。

　　就在她惊愕失语之际，萧若风抬起了眼，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不再平静无波，反而漾起了一丝玩味？一丝促狭？甚至一丝极其浅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

　　他看着她，目光在她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上移，对上她瞪得溜圆、写满难以置信的眼睛。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依旧，却不再是平日的沉稳温和，而是带上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慵懒的、甚至带着点无赖的腔调。

　　“易姑娘，”他拖长了调子，那声“姑娘”叫得格外婉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方才，可是你气势汹汹地要为若风上药的？”

　　他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点少年气的痞坏，与他平素端方的形象判若两人！

　　“怎么……”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弧度，目光灼灼地锁住她，“药膏都挖出来了，气势也摆足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临阵，却要若风自己动手？”

　　他向前微微倾身，距离瞬间拉近，那股清冽的沉水香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酒气，再次强势地笼罩住她。

　　“这……”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无辜的控诉，“未免……太不厚道了吧？嗯？”

　　最后那个“嗯？”字，轻飘飘的，带着钩子，直直地钩进了易文君的心尖。

　　轰——！

　　易文君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烟花，是火药桶！

　　‘他……他……他在说什么？！天啊！他……他这是在……在调戏我吗？！’

　　‘……完了完了……我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她脸颊上的红晕瞬间从耳根蔓延至脖颈，整个人像只被煮熟了的虾子，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她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声。

　　“你……你……”她张着嘴，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脑彻底宕机，只剩下那个带着钩子的“嗯？”字在无限循环播放。

　　‘顶着这张脸玩调戏，这一定是在诱我犯罪！！’

　　‘我会忍不住的啊！！’

　　萧若风看着她这副彻底傻掉、羞窘得快要冒烟的模样，眼底那丝促狭的笑意更深了。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又往前凑了那么一丝丝，几乎能感受到她因紧张而微微急促的呼吸拂过自己下颌。

　　“若风……”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目光在她红得滴血的耳垂上流连，“方才……可是为了护你……才受的伤……”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臂，语气带着点委屈巴巴的控诉，“如今……手疼得很……怕是……连药盒都拿不稳了……”

　　他微微蹙眉，做出一个极其“虚弱”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能徒手格挡沉重窗扇的人不是他。

　　“易姑娘……”他声音放得更软，带着一种近乎撒娇的无赖，“你……忍心吗？”

　　这最后一句话，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易文君彻底石化，浑身僵硬得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他……他……他在撒娇？！琅琊王……在跟我撒娇？！疯了！他一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

　　‘……可是……他这样子……怎么……怎么这么……犯规啊……’

　　心底那个软弱的、不争气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带着一丝她自己都唾弃的悸动。

　　她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看着他眼底那抹从未见过的、带着坏笑和狡黠的光芒，看着他微微蹙起的“虚弱”眉头……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诡异的、不受控制的悸动，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猛地闭上眼，像是要隔绝这让她心神俱乱的一切，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受惊的蝶翼。

　　“我……我……”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细如蚊蚋，带着明显的哭腔和羞愤，“王爷……自重！”

　　“自重？”萧若风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像羽毛搔刮着人的心尖，“我……伤的是手臂，又不是脑子。姑娘……想哪儿去了？”

　　他微微直起身，拉开了那么一丝丝距离，但目光依旧牢牢锁着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丝得逞般的愉悦。

　　“若风只是……”他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地说道，“需要一个帮手。”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盒被紧握得快要变形的青玉膏上。

　　“药膏……在你手里。”

　　“我的手伤了。”

　　“所以……”他微微摊开左手，掌心向上，做出一个极其无辜又理所当然的姿态，“有劳……姑娘了？”

　　这最后一句，不再是询问，而是带着点命令式的、却又裹着糖衣的请求？

　　易文君猛地睁开眼，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盛满了促狭笑意的眼眸里。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你还能往哪儿逃？

　　她看着自己手里那盒冰凉的青玉膏，又看看他那张带着“虚弱”坏笑的脸，再看看他那条“伤重”的手臂。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羞愤感席卷而来！

　　‘……无赖！登徒子！’

　　她心里疯狂咒骂。

　　‘……可是……药……确实要擦……伤……也确实是因为我……’

　　‘……而且……我好像……不反感……他这样……’

　　那点该死的责任感和那丝被他撩拨得无处安放的悸动，像两只无形的手，推着她走向那个她避之不及的境地。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脸上的红晕如同火烧云，一路蔓延到脖颈深处。

　　她死死瞪着萧若风，眼神羞愤交加，却又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认命般的妥协？

　　最终，在萧若风那近乎灼人的、带着戏谑笑意的目光注视下，在心底那个尖叫着“快逃”的声音和另一个微弱说着“就这一次”的声音激烈交战下——

　　易文君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像是下定了某种破罐破摔的决心。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视死如归般的悲壮，极其僵硬地，朝着他那只“伤重”的右臂，伸出了自己沾着药膏、微微颤抖的指尖……

　　指尖离他那深蓝色的锦袍袖口越来越近……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萧若风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得逞的狡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更深沉的期待。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袖口布料的那一刹那——

　　“擦药！”她猛地闭上眼睛，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带着破音的尖利和巨大的羞耻感，“……就这一次！”

　　那声音，响彻在寂静的雅阁内，如同惊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