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风

马车沿着天启城宽阔的青龙大道缓缓前行，包铁的车轮碾过历经百年风雨的青石板路，发出富有韵律的辘辘声响，在明媚的阳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道旁酒肆茶楼的旗帜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将行人匆匆的身影投在青砖墙上。

　　玥瑶纤指轻抬，掀起沉香色车帘一角，目光如流水般扫过窗外街景，随即放下帘子，语气从容似水：“我们在城东古铜巷有一处别院，早已打点妥当。此刻刚过辰时，天色尚早，不如先过去稍作休整，待到傍晚时分再行动不迟。”

　　叶鼎之闻言微微蹙眉，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玄风剑鞘上轻叩，发出几不可闻的哒哒声：“傍晚？是不是太晚了些？我怕到时候吉时已过……”

　　“叶公子是信不过我的安排？还是觉得已经迫不及待要去了？”玥瑶轻轻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戏谑。

　　“你放心，既然答应助你，卿儿和我自然会全力相助。只是现在整个天启城怕是都戒备森严，把琅琊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各处城门守军比平日多了一倍，江湖上来往的那些门派的大人物也都一一到场，这样的话，不如等婚礼宴席开始，守备松懈些再行动。”

　　她说着，目光转向身旁的玥卿，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如春风拂过琴弦，“再说了，我家卿儿这一路风尘仆仆，总得让她歇歇脚，好好梳洗一番，换身衣裳。毕竟今晚可是要见重要的人呢，是不是，卿儿？”

　　玥卿没想到姐姐会突然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白玉般的耳尖顿时染上一抹绯红，下意识地拽了拽姐姐的云纹衣袖，“阿姐……”

　　她垂下眼帘，纤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上绣着的蝶纹。

　　‘阿姐这是做什么？明明知道我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个……’玥卿的心绪微微波动，却仍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叶鼎之看着姐妹二人的互动，神色略显不自在，轻咳一声，指节微微发白，“既然如此，就依玥瑶姑娘的安排。”

　　玥瑶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故意凑近玥卿耳边，吐气如兰，声音却恰好能让叶鼎之听见，“说起来，卿儿今日这身雨过天青的罗裙很是衬你，发间那支碧玉蝶钗也是精心挑选过的吧？蝶翅上的银丝细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去。”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叶鼎之一眼，唇角笑意更深，“可惜啊，有人眼里怕是只能看见凤冠霞帔了。”

　　叶鼎之的手指猛地收紧，玄风剑在鞘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似是在回应主人波动的心绪。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别开视线，望向车窗外流逝的街景，目光深沉如夜。

　　玥卿被姐姐说得面颊发烫，宛若朝霞染红的天际，却又忍不住因为叶鼎之的反应而心生一丝莫名的快意。她轻轻掐了下姐姐的掌心，声音低若蚊呐，“阿姐别说了……”

　　‘是啊，我精心打扮给谁看呢？横竖他眼里都看不见。可是……为什么他要在意？明明是他先放弃的……’玥卿的心绪纷乱如麻，既希望叶鼎之注意到自己，又恨他此刻的心系他人。

　　马车在一处白墙黑瓦的雅致别院前缓缓停下。院墙高耸，檐角飞翘，门前两盏绛纱灯笼在阳光中显得素雅别致，将门楣上“古榕”二字映照得清晰可见。

　　白发仙率先下车，紫衣如影随形，二人如鬼魅般迅速探查四周，而后向车内微微颔首示意。

　　玥瑶轻提裙裾，率先下车，转身细心搀扶玥卿。

　　当她注意到叶鼎之伸手欲扶时，云袖轻拂，不着痕迹地挡开他的手，自顾自地挽着妹妹的手臂，“小心脚下，卿儿。这青石板路不平，前些时日又刚下过雨，可别摔着了。”

　　她说着，故意提高声调，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你要是伤着了，有人可要心疼了。”

　　叶鼎之的手僵在半空，最终默默收回，宽大的衣袖掩去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

　　他望着姐妹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有万千情绪在其中翻涌，最终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别院内部布置极尽雅致，显然早有准备。穿过影壁，便见一方精巧庭院，假山玲珑，曲水流觞，几株晚开的红梅在墙角暗吐幽香。

　　玥瑶轻车熟路地引着众人来到花厅，厅内沉香袅袅，紫檀桌椅光可鉴人。她吩咐侍立一旁的青衣婢女备上今年新采的云雾茶，而后转身对叶鼎之道，“叶公子，东厢房已经为你准备妥当，热水新衣一应俱全。”

　　她顿了顿，补充道，“午时过后，我们在此处集合，届时我会告诉你具体计划。”

　　叶鼎之颔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静静立在窗边的玥卿，见她正望着院中一株开得正盛的白茶花出神。

　　他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拱手一礼，转身向东厢房走去，玄色衣袍在穿堂风中轻轻摆动。

　　待叶鼎之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玥瑶这才拉着妹妹向西厢房走去，推开雕花木门，室内陈设精致，梳妆台上早已备好了各色妆奁。

　　玥瑶轻轻关上门，转身看着玥卿，神色难得严肃，“现在可以告诉姐姐了，你真的准备好面对今晚了吗？”

　　玥卿走到窗前，望着院中初绽的杏花，轻声道：“无论如何，总要有个了断。”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你可知道，今晚若是成功，你可能会永远失去他，若是失败，你可能连命都保不住？”玥瑶走到妹妹身后，双手轻轻按在她肩上，语气凝重。

　　她轻声劝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可以立刻安排人送你出城。”

　　玥卿转身看向姐姐，眼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如寒星般明亮：“我不走。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会走下去。”

　　玥瑶轻叹一声，将妹妹揽入怀中，声音轻柔下来，“傻丫头…”指尖轻轻梳理着她如墨的青丝，“那你方才为何因为我的几句话就脸红？明明心里还有他，何必勉强自己装作冷漠？”

　　玥卿靠在姐姐肩头，闭目不语，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内心的波澜。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从来瞒不过姐姐，就如同她知道今晚之后，一切都会改变。

　　近午时分，玥卿换了一身青绫劲装，衣袂上绣着暗纹蝶翼，长发用一根白玉簪简单挽起，几缕发丝垂在颈侧，平添几分柔美。

　　她对着铜镜仔细端详片刻，指尖轻轻抚过耳垂上的蝶形耳坠，最终还是取了下来，小心收入贴身的绣囊中。

　　‘就让它作为最后的纪念吧。’她心想，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这是她与她的叶大哥学堂大考前在天启城里逛夜会时，她的叶大哥为她亲手挑选的，说是很衬她的气质，蝶因风起，一舞芳华。

　　当她来到花厅时，叶鼎之已经等在那里。他换了一身玄色暗纹劲装，玄风剑佩在腰间，整个人如出鞘利剑般透着凛然气势，上午的阳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投下分明界限。

　　见玥卿进来，他抬眼看来，四目相对间，两人皆是一怔，眼中各有复杂情绪流转，随即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仿佛被那瞬间的交汇灼伤。

　　玥瑶最后到来，手中拿着一卷羊皮地图，裙裾曳地，步履从容。她扫了二人一眼，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都准备好了？那我们来商议一下今晚的计划……”

　　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厅堂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是今日黄昏时分，天启当中城防军的巡逻图。”玥瑶轻轻摊开一卷黄纸，轻声地说道。

　　“我这里也有一份，天启城影卫的布防图。”叶鼎之同样取出一卷地图，上面的标注更为详尽，是天启城内所有暗哨的位置。

　　玥瑶和玥卿都是微微一愣，两张相似又清丽的美貌脸蛋上，都带着几许疑惑，眼里都有几分深意，不过却并不相同。

　　“哦？叶公子手里的布防图真的是格外的详尽，不知是出自哪位朋友之手？”玥瑶轻轻一笑，轻声地问道，她疑惑的点是这份布防图如何如何的。

　　玥卿眼眸却又暗了暗，她在意的是有了这份布防图，他或许会更加地把命豁出去，‘真是个不惜命的家伙，弄得这么痴情苦命干嘛！’

　　“江湖百晓堂受人所托，前些时日送到了我的手上。”叶鼎之留意到玥卿的眼神黯淡，目光不自觉地偏移，心底还是有些心虚，慢慢地说道。

　　“叶公子的人缘倒是不差。”玥瑶笑了笑，随意地说了一句，然后轻轻地提起毛笔，在巡逻图和布防图上用红批标注着。

　　玥卿苦涩一笑，点点头，算是一样同意下来，‘是啊，这样的家伙阳光起来是真的阳光美好，现在……也是真的低沉无力……’

　　“影宗的大师兄所赠。”叶鼎之脱口而出，解释起来，生怕玥瑶又要阴阳怪气，到时候自己真的跟她解释不清了。

　　说起来，叶鼎之现在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是别扭，更是拧巴，已经打算拼上性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救出那个姑娘，但现在在救姑娘的路上，心里在意着面前这个姑娘对自己的心意如何如何。

　　“哦？现在我当真想见见这位易姑娘，有多么倾国倾城，国色天香，能让叶公子和影宗大师兄这样的少年英才念念不忘？”玥瑶没有抬头，手上的毛笔继续做了几处标记，声音清冷里带着几分寒意，说的语气倒是幽幽。

　　叶鼎之苦笑一声，只得讪讪地说道，“我们继续吧。”余光瞥到一旁的玥卿，手指已经握紧了，想必心里又在怨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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