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下,石道旁,两位风采各异的公子临风而立。一位身着月白长衫,衣袂在微风中轻扬;另一位则是一袭玉青锦袍,手里攥着一支玉笛。
在这本该欢庆的日子里,不知为何,二人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绪,仿佛春日晴空里偶然飘过的薄云。
洛轩倚在朱红亭柱旁,修长手指轻巧地转动着那支从不离身的玉笛,玉笛在他指间流转,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他轻叹一声,叹息声融在风里,几不可闻,轻声地问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柳月,可有东君的消息?”
柳月闻言,手腕一翻,“唰”的一声轻响,一把折扇应声展开,“未曾。”他顿了顿,合上折扇,用扇骨轻轻敲击着掌心,“不过凌云说过,今日叶鼎之一定会来。那么东君嘛……”
“难怪!”洛轩恍然大悟,手中转动的玉笛倏地停住,轻轻在掌心拍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化为无奈的浅笑,摇了摇头,“难怪言缕今日会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想起妹妹方才强颜欢笑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紧。
柳月见状,手腕轻摇,折扇再次展开,徐徐送风,他侧过身,与洛轩并肩而立,语气轻松了几分,带着宽慰的意味:“放心,让你家言缕宽心便是。百里世子如今人在天启,凌云和风华都在他身边盯着呢。”
他声音压低,遥望远方高楼,带着几分敬重:“况且……还有师父他老人家坐镇呢。东君,出不了什么大事。”
洛轩轻轻颔首,玉笛被他无意识地握紧。他目光低垂,落在亭外被风吹拂的竹影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此言有理。只是……”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那里近日总是一阵阵地抽痛,“不知为何,我总觉着心头像是压着块石头,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落下来了。”
他的声音里最近总透着一股难以驱散的疲惫。
柳月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沉重,他向前踱了两步,刻意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莫不是你自己遇到了什么难处?”
他侧头审视着洛轩,目光如炬,试图从对方细微的神情中找出端倪。
洛轩下意识地跟上他的脚步,摆了摆手中的玉笛,动作看似潇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无妨,不过是些琐事,心中有些烦闷罢了,并非什么大问题。”他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可眼底的阴霾却未能完全掩饰。
柳月却不肯轻易放过,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了然和一丝促狭,像是终于抓住了狐狸尾巴,“我问的,可不止是这个意思。”
“适才在郡主府,你对着某人吟诵的那首情诗……啧啧,我可是一个字不落,全都听见了。”他眯起眼,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洛轩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他确实没有料到柳月会在此刻提起此事,甚至连他自己都尚未从那一刻复杂的心绪中完全抽离。那首诗,完全是他情之所至,脱口而出,根本不在他任何计划之内。
他握着玉笛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是了,当时郡主府内,众人的注意力几乎都被萧若风那破门而入的惊人举动所吸引,喧哗声、惊诧声此起彼伏。真正将他那几句低吟听进心里去的,恐怕屈指可数。
而当时的柳月,恰巧正因婉宁郡主突如其来的亲近而有些愣神,目光游离间,不经意便捕捉到了那立于人群之外、两抹青色身影之间的微妙一幕。
在那满堂哗然与震惊的背景下,一人痴痴凝望着另一人,口中念着缠绵悱恻的诗句——那场景,当真称得上一句意境独特。
柳月何其敏锐,立刻便将这反常的一幕与洛轩近日来的种种不对劲联系了起来,此刻才会单刀直入地发问。
洛轩垂下眼睑,玉青色的衣袖被风拂动,轻轻摇曳。他沉默片刻,才摇了摇头,声音轻得仿佛叹息:“那不过……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助风华顺利进去罢了。”
这个理由,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苍白。
“少来糊弄我。”柳月立刻嗤笑一声,折扇“啪”地一声打开,语气笃定无比,“当时你看着人家的那个眼神,啧啧,都快拉出丝儿来了。当我没看见?”他向前逼近半步,促狭地盯着洛轩试图躲闪的目光。
洛轩掐住玉笛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骨节清晰可见,他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尽数咽了回去。
他唇角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未曾到达眼底,反而带着几分自嘲的苦涩,最终选择了沉默以对。
“真的假的?”柳月挥了挥扇子,驱散周围略显凝滞的空气,故作惊讶地挑眉,语气中充满了探究的意味,“名动天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清歌公子,这是……动了凡心了?”
谁不知道,李先生门下几位弟子中,就数这位清歌公子表面看来最是风流不羁,在清诗轩里引得无数大家闺秀为之倾倒。可细细想来,几人之中,也唯有洛轩,内心最为清醒克制,从不曾为谁真正沉沦迷失。
洛轩淡淡地摇了摇头,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这些事情,错综复杂,连他自己都尚未理清,又该如何对人言说?
难道要说是近日莫名的头痛心烦,才让他方寸大乱吗?那些个画面愈发清晰,让他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以后再说吧。”他最终只是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希望好友别再追问。
柳月却还不死心,总觉得洛轩这反常背后定有隐情,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威胁道:“既然你不肯说,那待会儿郡主到了,我可就直说了……”
洛轩闻言,终于有了动作,他将玉笛利落地收入袖中,抬手拍了拍柳月的肩膀,脸上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从容,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调侃的笑意:“你觉得……她会需要你来告知吗?”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柳月略显不自在的神情,“你啊,还是先操心操心自个儿吧。”
说罢,他不再给柳月反驳的机会,转身快步走向院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长辈,步履间,依稀还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
柳月愣在原地,随即恍然大悟,抬手用扇骨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真是旁观者迷!这两个人,一个是七窍玲珑,一个是洞察秋毫,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那诗中的深意,又怎会毫无察觉?
尤其是那位主儿,心思细腻更胜常人,怕是当时就已心如明镜了。自己这番试探,倒是显得多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