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慷慨得很,把整条街都晒得暖洋洋的。湛蓝的天上飘着几缕白云,像被风吹散的棉絮,慢悠悠地移着。街面上人来人往,挑着担子的货郎吆喝着“甜梨——刚摘的甜梨”,布庄的伙计站在门口招揽客人,孩童们举着糖画追逐嬉闹,一派活色生香的热闹。
白钰穿着身玄色劲装,腰束玉带,步伐沉稳地走在人群里。他刚从军营回来,甲胄换下没多久,身上还带着点淡淡的硝烟味。路过街角的酒肆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对面的“醉春楼”——那处挂着红灯笼的青楼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摇摇晃晃地走进去。
是云旭。
白钰的脚步顿住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眼神里掠过一丝诧异。按说云旭刚被陛下赐婚九公主,正是该收敛心性的时候,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他几乎没多想,便抬步过了街,跟着走进了醉春楼。
楼里的脂粉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几个穿着艳丽的女子立刻缠了上来,软声软语地拉扯:“这位公子面生得很,进来歇歇脚嘛?”“小女子给您唱支曲儿好不好?”
白钰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淬了冰的刀锋扫过她们。他微微侧身,动作干脆地避开拉扯,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场让那群女子顿时噤声,讪讪地退到一旁,没人再敢上前。
他没看任何人,径直往二楼走去。木质楼梯被踩得吱呀作响,刚到转角,就见云旭搂着两个娇娘进了最东头的房间,门“吱呀”一声掩上,还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调笑声。
白钰在门口站定,指节无意识地捏紧了。透过半掩的门缝,能看到云旭左拥右抱,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在女子腰间乱摸,脸上笑得轻佻又得意。那副嘴脸,与白日里在朝堂上装出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一股莫名的火气从心底窜上来,烧得他指尖发麻。他想起九公主提起云旭时厌恶的表情,想起她偷偷给自己送伤药时眼里的光,再看看门内这副荒唐景象,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他站了片刻,终究没推门进去,转身悄无声息地下了楼,像从未出现过一样离开了醉春楼。
重新走在街上,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进他心里的阴霾。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云旭那副龌龊模样,一会儿是九公主倔强的笑脸,还有父亲临走前握着他的手说的话:“阿钰,有些时候要听从自己内心。”
护她周全……白钰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住了。他望着远处宫墙的方向,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有些事,不能再等了。
他转身,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那里有家医馆。
推开医馆的门,淡淡的药香立刻驱散了身上的脂粉气。柜台后,李姝正低头整理药材,她的肚子已经有些隆起,动作轻柔而小心。看到白钰进来,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的笑:“白将军来了。”
角落里的椅子上,玉玲珑正捧着本书看得入神,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他,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调侃:“这不是白小将军吗?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医馆?难不成是被谁打伤了?”
白钰没心思跟她玩笑,开门见山:“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玉玲珑合上书,站起身笑道:“进屋说吧。”她领着白钰穿过药柜后的小门,来到后院。院子里种着些薄荷和艾草,风一吹,送来清清凉凉的香气,倒让人静了几分。
石桌上摆着刚沏好的茶,玉玲珑坐下,推给他一杯:“说吧,什么事能让我们铁面无私的白将军亲自跑一趟?”
白钰端起茶杯,指尖的温度透过瓷杯传来,却压不住心里的急切:“陛下给九公主和云旭赐婚,你……确定这里面没别的门道?”他问得有些生硬,眼神却紧紧盯着玉玲珑,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线索。
玉玲珑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浮沫,抬眼看向他,眼里带着戏谑:“白小将军希望这里面有什么门道?难不成是盼着这婚事黄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钰的耳根微微泛红,语气却更急了,“云旭此人你也清楚,心术不正,品行卑劣,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他怎么会……怎么会把九公主往火坑里推?”
“哦?”玉玲珑拖长了调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么关心九公主?白小将军,你该不会是……动心了吧?”
“没有!”白钰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都比平时高了些,脸上却更烫了。他有些狼狈地别开眼,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茶水烫得他舌尖发麻。
玉玲珑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看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什么。”她放下茶杯,语气轻松,“你要是不肯承认,那我可就什么都不知道咯。”
白钰沉默了。他看着院角那丛开得正盛的秋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是啊,承认又如何?他确实见不得九公主嫁给云旭那样的人。
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慌乱,只剩下坚定:“青龙。”
这两个字一出口,玉玲珑脸上的笑意敛了敛,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她看着白钰,缓缓道:“这事,你该去问那位。”她没明说“那位”是谁,但白钰心里清楚。
白钰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他站起身,对着玉玲珑微微拱手:“多谢。”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仿佛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落了地。阳光透过医馆的窗棂照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连带着那身凛冽的气场都柔和了几分。
玉玲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这铁树,总算要开花了,不容易啊。”
秋风穿过院子,吹得艾草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迟来的心意,轻轻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