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皇帝与海棠朵朵都用一种很诧异的眼神看着季明溪。皇帝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不料季明溪却答出天人合一四字,不免让这两位齐国最顶尖的人物感到大为震惊,须知道,天下四大宗师中的苦荷一派,讲究的便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只是此一妙诀向来不传外人,此时竟被季明溪通过叙景随口说了出来,实在是有些震骇。
海棠朵朵宁静明亮的眼神盯着季明溪的脸颊,似乎想瞧清楚这位姑娘,究竟是偶然得之,还是真正地通过皇宫之景,看出了些什么道理。
季明溪此时看着皇帝和海棠若有所思的表情,有些疑惑的问道:"外臣可是哪里说的不对?"
皇帝哈哈笑道."极是极是,哪里有不对的道理?”皇帝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海棠朵朵,说道:“小师姑以为范小姐这话如何?”
海棠朵朵一礼说道:"范小姐以景述理,可谓通材。"
三人又随口闲聊了数句,便将此事遮掩过去。皇帝忽然皱眉说道:"此处山亭,我上个月也曾经停留颇久,其时树在亭上,月在云上,朕在流水之上,四周清风徐来,感觉无比快意,浑忘了尘世间的烦恼,所以这些日子我时常来此驻足,但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不知为何。"
海棠朵朵忽然面露郑重之色,说道:"陛下乃齐国之主,天下子民万心所向。这尘世间的烦恼本就存在,若强要忘记已属勉强,更何况陛下一身系天下安危,陛下心思左右万民福泽,怎能图一时之快意,而忘却尘世之烦恼?陛下应时刻铭记天下子民多在困厄之中,以万民之烦恼为己身之烦恼,如此才是一代帝王应执之念。"
皇帝凛然受教,起身行礼道:"多谢小师姑指点。"
季明溪在一旁淡然旁观发现,这位皇帝是真的流露出受教的神色,看来这位海棠朵朵,在齐国的地位竟然是如此崇高。
“不知范大人有何看法?”很奇妙的是,海棠朵朵的问话里,并没有敌对和尖酸的味道,倒更像是正常的询问,北齐多好辩论立学济世之术,所以单从容纳其他意见的角度上看,倒比庆国的风气更好些。
季明溪微微一笑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自然是身为帝王,身为臣子应秉持的理念。只是若依海棠姑娘所说,日夜不能忘却世间黎民疾苦,虽然陛下可以以此警惕,不懈政事,为万民谋福,但是长此以往,不免会太累了些。精神不济之下,就算有再多愿心,也做不好事情。所以外臣以为,能忘忧时,须忘得彻底,正所谓天下长忧,天子不可常忧。"
季明溪这番解释毫无说服力,但妙就妙在头两句话当中,海棠朵朵听着这两句话后眼睛更亮,根本没有去听她后面说了些什么,只是在慢慢咀嚼其中的滋味。
而皇帝陛下更是拍案叫好:"好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卿此言,果然道尽臣子之忠道,天子之应持,好!好!好!"
四周的太监宫女们不是很明白皇帝在说什么,但是看见这位南朝使臣能将陛下逗的如此高兴,也不禁纷纷面露微笑,向季明溪投去感谢的目光。
年轻皇帝已经开始唤季明溪为范卿了,自然能够看出这位天子对于季明溪是极为欣赏。皇帝今日将这位外臣留在宫中,本来是另有要事安排,至于赏景,不过是因为海棠小师姑被太后安排在身后,这位天子不大方便与季明溪说话,所以刻意找的话题,不料季明溪的应对倒着实有些味道。
皇帝笑着望着季明溪说道:"范小姐文武双全,实在是世间难得的人才。"
季明溪连称不敢,海棠朵朵忽然开口说道:"那依范小姐所言,天人之道,该持如何观?"
季明溪微微一怔,皇帝却已经微微一笑,挥手止住海棠的发问,转而问道:"那范小姐以为,为何朕这些日子再也找不到那夜的清旷神思?"
季明溪微微皱眉,看了看山亭四周,指着那炷香轻声说道:"陛下,移了此香,再退却身旁诸人,或可寻回当夜感觉一二。"
皇帝微讶,依言让众太监宫女退到远处看不见的地方,又移走了那炷宁神之香。一时之后,清风再兴,吹散一应香味,只留下淡淡山间宫殿清旷。
皇帝缓缓闭上眼睛,良久之后面露喜色,睁开双眼微笑说道: "果然有了几分感觉。"
季明溪笑着解释道:"皇宫中的用香,自然是极品,但与这山林间的香味较起来,不免会多了几丝俗气。"
海棠朵朵在一旁微微颔首,似乎深为赞许季明溪的这个说法。
复又坐于山亭之间品茶,季明溪心头的疑惑却愈来愈深,初至上京第二日,这位年轻的皇帝便将自己留在皇宫之中,此事大大不合规矩,不论怎么讲,自己也是位外臣,而且两国之间虽然脸皮完好,但下面一直在下阴手。
皇帝忽然轻声叹道:"范小姐,你知道为何朕要将你留下来?"
季明溪微微一凛,不知道对方是看出自己心头的疑惑还是凑巧,恭敬说道:"请陛下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