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请安时,华妃的眼神如刀子一般,恨不得将安陵容腕肉剔骨。
安陵容只当没看见,侧头与坐在她下首的沈眉庄低声说话。
是的,她如今是有封号的贵人,比沈眉庄高了半阶,自然与沈眉庄换了坐次。
华妃见两人没有隔阂,依旧笑语晏晏,突然笑了:“本宫原以为皇上最看重的是沈贵人,才让沈贵人学习六宫事务,却不想最重视的是柔贵人,这才入宫多久啊,就连升了两次位分,如今都与沈贵人平起平坐了。”
丽嫔心里不爽安陵容如此得宠,接话嘲讽道:“哪里是平起平坐,这柔贵人有封号,沈贵人却没有,真算起来还要比沈贵人高半阶呢。娘娘,您看,连位置的坐次都换了呢!”
“是呢,丽嫔不提醒,本宫都忘了。”华妃挑挑眉:“沈贵人,从前柔贵人坐在你下首,如今坐到你上首去了,这滋味怕是不好受吧!”
这话有没有让沈眉庄觉得难堪曹琴默是不知道,她只觉自己被狠狠打了脸,此刻脸上火辣辣地。沈眉庄初封就是贵人倒也罢了,毕竟她的家世不低。那安陵容呢?一个出身低微的小门小户女子,竟在短短时日内连续晋升两次位分,如今竟比她这个公主生母还要高出半阶!凭什么?她越想越是不甘,心头那股酸涩与愤懑几乎要将理智吞噬。
自上次与安陵容推心置腹地把话说开,沈眉庄就一直坚定地按着她所说的去做。因为她明白一个道理,她与安陵容、甄嬛三人,唯有彼此扶持,方能在深宫中走得更远,也能过得更好。
因此,在得知安陵容晋了位分时,她心中毫无嫉妒之意,唯有欢喜。如此一来,她们三人往后在宫中的日子,也能多几分依靠,少几分艰险。
是以,对于华妃的话,沈眉庄只是笑笑,不在意道:“多谢华妃娘娘关心。柔贵人得以晋位,嫔妾自然替她高兴,不曾如娘娘说的这般心里不是滋味。”
见沈眉庄不受挑拨,华妃又调转枪头对准安陵容:“这宫里的女人呐,最重要的就是皇上的看重。除了膝下得了子嗣的,这宫里因着新鲜得宠过一阵子又被抛在脑后的女人多了去了。只有被皇上放在心上的,才能屹立不倒。柔贵人,你说对吗?”
安陵容仿佛听不懂华妃在内涵自己只是因为一时新鲜才得宠一阵,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真挚道:“多谢华妃娘娘提点,嫔妾必然铭记于心。”
华妃:???
明明她嘲讽的意味那么明显,安陵容却感谢她的提点?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傻充愣?
华妃凝视着安陵容,眸光渐冷,总觉得她是在装傻充愣,冷声道:“后宫里的人多了,这邀宠的手段自然也愈发层出不穷。本宫往日瞧柔贵人是个安分的,却不知私底下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才能在短短时日内连晋两级。这般本事,倒真叫本宫刮目相看了。”
话音刚落,丽嫔也紧跟着出声道:“华妃娘娘说的是,后宫嫔妃最要紧的便是贤德,若人人都似柔贵人这般花样百出的邀宠,岂不是要让龙体有恙?”
这话让安陵容不好再装傻充愣,她猛然抬起头,对上丽嫔的眼眸。
四目相对,安陵容毫不退缩地与之对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调平静却暗藏锋芒:“丽嫔娘娘此言差矣。后宫谁人不知华妃娘娘才是圣眷优渥、独占鳌头之人?娘娘看不惯嫔妾,倒也无妨,可您这么说,不知将华妃娘娘置于何地?”
丽嫔闻言一愣,哪里想到安陵容敢如此跟自己说话?
回过神后,丽嫔下意识的先朝华妃看了一眼,见华妃并无怒色,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接着她面上怒色一闪,便厉声道:“放肆。柔贵人是仗着自己封了贵人,便能如此同本宫说话了吗?”
安陵容轻笑一声:“丽嫔娘娘言重了,嫔妾不敢当,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丽嫔被安陵容的淡定模样气的脸色铁青,但到底念着对方刚刚晋位,正得皇帝的宠爱,不敢真有多少过分的动作。
当然了,丽嫔能想到此点,华妃自然也能想到,同样不想在这个时候过分刁难安陵容,免得惹皇上不悦。
一时之间,两人都偃旗息鼓,没再开口。
皇后瞧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模样,心中浮现一丝快意。
果然啊,稳坐高台,看狗咬狗才最精彩呢!
看够了好戏,皇后才再次笑着开口道:“丽嫔,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何至于如此?柔贵人年纪轻,人也活泼率性,皇上难免多喜欢几分,这也正常。”
听着皇后伪善劝说声,安陵容只觉得心中恶心的紧。明面上是打圆场,实则是挑起众人对她的怒火,给她拉满仇恨值。
见无人应话,皇后又道:“再过不久就是年关了,本宫想着莞常在禁足也有两个多月了,想必也知晓了宫里的规矩,不会再犯。不如就解了她的禁足,华妃以为呢?”
华妃如今视安陵容为头号敌人,次之就是同她抢宫权的沈眉庄,哪里还记得甄嬛这么个人,于是可有可无道:“皇后娘娘做主就是了。”
闻言,安陵容与沈眉庄对视一眼,满眼都是喜色。
将甄嬛放出来一事敲定,皇后道:“时辰不早了,你们都散了吧!”
从景仁宫出来后,沈眉庄便邀着安陵容一起去碎玉轩看望甄嬛。
一进碎玉轩大门,就看见菊青坐在外廊上烧着炉子,蒲扇一挥火苗猛地窜了一下,烟熏火燎地呛得人咳嗽。
菊青抬头看见两人走近,连忙起身请安。沈眉庄和安陵容点了点头,对视一眼后,由菊青打了棉布帘子相携而入。
甄嬛靠着织花团锦缎面枕看书,身上盖着一床薄被,姿态闲适放松。
听到脚步声,甄嬛抬头看去,就见两人进来,精神一振,忙放下手里的书,坐起身将手伸出去,惊喜道:“眉姐姐,陵容,你们怎么来了?”
“方才皇后娘娘说解了你的禁足,我与陵容便来一起看看你。”沈眉庄将手从暖手抄里抽出,赶紧牵住了甄嬛伸来的手,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这屋里好冷,可是下人伺候不周?”
“无事,况且我也不觉有多冷。”甄嬛笑回。
安陵容也握了握甄嬛的另一只手,在她的另一侧坐下,才道:“姐姐,身子如何了?”
甄嬛笑道:“老样子罢了。”
“还说无事,手这样凉,你的身子可经不起这样折腾。”沈眉庄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眉头蹙了起来。
甄嬛笑笑,“姐姐放心吧,下面的人并不敢偷懒耍滑,我自小一到冬天就这样,不必担心。”说着,她歪歪头,看着沈眉姐姐头上那支玉钗说道:“姐姐这个玉钗颜色极好,定是皇上赏的吧。”
沈眉庄脸上一红,只点点头。
安陵容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眉姐姐现在圣眷正浓,皇上还让眉姐姐学习六宫事务呢。”
沈眉庄的脸更红了,朝着安陵容啐道:“你好意思打趣我,说起圣眷正浓非你莫属了。可要我替你数数皇上赏给你的料子和首饰吗?”
安陵容赶紧讨饶:“眉姐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甄嬛疑惑道:“怎么说?”
沈眉庄笑道:“你不知道,陵容昨日晋了位分呢!如今啊,已经是贵人了。”
闻言,甄嬛心下诧异。她禁足了两个多月,外边的许多消息都不知道。听到安陵容晋了位分时,她原以为是晋了常在的位分,没曾想到却是贵人的位分,比没有封号的沈眉庄还高了半阶。
她们三人里,原本安陵容的位分最低,如今却是最高,叫甄嬛心里一时滋味难明。
甄嬛不禁想,她是不是不该装病避宠,不然就不会没有任何准备就被禁了足。可已然这样了,她不该再想已经发生的事,还是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吧!
收回思绪,甄嬛笑着对安陵容道了声“恭喜”,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安陵容衣着打扮极好。
发髻上戴着上好的羊脂白玉莲花簪,衣裳是价值千金的织金缎子,就连衮边的皮毛也是上好的狐毛。杏红羽缎斗篷里边也全是用纯色的雪貂毛制成,一看就极珍贵,也极暖和。看来安陵容的恩宠连沈眉庄都比之不及。
越看越叫甄嬛心里有些许的不是滋味,不愿自己平静的心受到影响,转而说起了其他话题:“华妃没有对你们怎么样吧?”
沈眉庄看一眼安陵容,才道:“也就这样,面子上还过得去。”
甄嬛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敦厚,陵容又谨慎,只是不该忍的还是要说话,别一味隐忍骄纵了她。”
安陵容笑道:“姐姐放心就是了,方才在景仁宫里,她无事找茬,还被我堵了回去呢!”
沈眉庄也笑了起来,“是啊,如今陵容可了不得,但凡华妃找茬,就会被她装傻充愣地堵回去,还发作不得,叫人看着真真是爽快。”
“你们两个互相扶持着,我便放心了。”甄嬛拉过两人的手,将三人的手叠放在一处。
安陵容仔细瞧着甄嬛,微微叹息了一声:“姐姐病中还这样操心,难怪这病长久未愈,焉知不是操心太过的缘故呢?”
“陵容说的没错,你就别操心我们了。”沈眉庄也是面有忧色:“照理说温太医的医术是很好的,怎么这病就是这样不见大好呢?”
甄嬛怕她们再说下去会猜出什么来,忙道:“最近天气寒冷,所以才更难见好。不过,倒是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了。”
沈眉庄又问:“上回送来的人参吃着可还好?”
甄嬛笑笑:“劳你惦记着,很好。”
安陵容也道:“我与眉姐姐给你带了几篓银炭来,姐姐你先对付着用吧。方才进来,我见菊清烧的炭盆都是用的黑炭,灰气大,屋子里用不得的。只怕是内务府那帮奴才使坏,眉姐姐该去禀告皇后娘娘一声,那些奴才怎么这样怠慢莞姐姐!”
沈眉庄点头道:“陵容这话没错,我总要禀报皇后娘娘一声,内务府那帮奴才也该敲打敲打了,不然一个个的拜高踩低,全然不成样子。”
甄嬛连忙拦下:“我久病失势,又被禁足,难免他们不周到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况且你们受宠,他们也不敢十分怠慢我。再说,有你们时时记挂着我,得了点什么好东西就想着给我送来。雪中送炭的情意可比什么都可贵。”
顿了顿,甄嬛接着道:“姐姐,皇上让你学习六宫事务,这内务府不是好相与的,你自己也留心些,别为了这样的小事得罪了他们。”
沈眉庄皱了皱眉,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甄嬛叹道:“一个鸡蛋他们就敢报十两银子,姐姐若是因这点事就断了他们的财路,只怕日后会被他们使绊子。”
一旁的流珠语带不满的接口道,“前儿个我们小主没有胃口,想吃个鲜虾蛋羹,只是份例里没有鸡蛋,就让奴婢同外边守门的太监说了一声,帮着去膳房买一份。本以为花个三五两也尽够了,谁知御膳房的人说内务府采买来的一个鸡蛋就要十两银子,想吃蛋羹,起码给他们二十两。”
她们虽不清楚一个鸡蛋到底多少银子,但也知道十两一个有些过分。
这下就连安陵容都不淡定了,双目微睁,语气惊讶:“吃碗蛋羹要二十两?”
清朝中期一两白银约合现代2000元,二十两就约等于40000元。哪家的一碗鸡蛋羹值四万啊,哪怕加了金箔都不敢卖没那么贵吧,吃了能成仙吗?
她知道内务府那帮人贪,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些话她不能说,也不该她说。
或许因为她得宠,她的人有时拿着银子去膳房点菜时,他们报的价格没那么过分,所以她不知道物价竟然离谱成这样。这些包衣真是贪得无厌,把皇帝和宫里的后妃都当成冤大头了。
内务府的人会虚报一些价格皇帝应该是知道的,只是水至清则无鱼,这些人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能睁只眼闭只眼。恐怕皇帝也低估了这些包衣奴才的大胆,以为他们会贪个十倍,十几倍,谁知道他们竟然敢千倍万倍地贪!
难怪国库会空虚成这样,银子都进了这些人的兜里,养肥了一堆蠹虫,而宫里的妃嫔却连一碗蛋羹都快吃不起了,这说出去谁敢信?
这已经不是有些过分,这是非常离谱了。
难怪到了道光时期,身为皇帝的道光会那么抠,不仅舍不得赏赐妃嫔们东西,甚至还要她们自己做衣裳,理由是节约开支。若有妃嫔过生日,赏赐碗蛋羹就是件奢侈的事。
在雍正这样铁面无私、手段强硬的皇帝面前,内务府的这些人都敢如此虚报物价。到道光年间,这样的风气只怕愈演愈烈,一个鸡蛋不得要价到二三十两?
难怪呢,换成是她,她也抠好吧。这真是连鸡蛋都要吃不起的节奏啊,更别提赏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