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皇嗣的重视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即便再看重,也不足以让他为一个尚在腹中不知是男是女的胎儿花心思。可事情一旦牵扯到皇帝最最重视的皇位,被触碰到逆鳞的皇帝就会阴谋论起来。
不论太后心底是否真有“兄终弟及”的盘算,只要她让皇帝萌生这样的念头,并且认为膝下仅存的三位皇子皆难堪大任,那么对已至不惑之年的皇帝而言,她腹中的龙胎便很是重要了。因为皇帝也怕再没有合适的继承人,皇位最后会旁落。
如此一来,皇帝必然会倾注更多的心力,花心思保全她腹中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安陵容都想夸自己一波,她果然脑子转得快,想到了让皇帝重视这个孩子,让太后不得不出手保住这个孩子的最好法子。
敛去思绪,安陵容展颜轻笑一声,又道:“话虽如此,但姑姑到底是太后身边经年的嬷嬷了,我怎么好随意支使,不如这样,往后我的饭食还是让商枝和小厨房的人做,若是想念姑姑做的汤羹了,再让姑姑费心。如此姑姑不必太累,我心里也能好受些,姑姑觉得,可好?”
竹若自然不会放任安陵容入口的吃食不管,但她也不会当面反驳,只屈了屈膝,道:“小主体恤,奴婢不敢推辞,多谢小主。”
安陵容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伸出手又道:“姑姑,劳烦你,再帮我搭一搭脉吧。虽然赵太医说有我如今身子已大好,但自从上次动了胎气之后,我总是觉得不安。”
竹若应了一声,三两步走上前,轻轻搭上安陵容的手腕。
凝神感受了片刻,竹若收回手,欠了欠身:“小主,奴婢的医术自然是比不上太医院的太医那般精湛,但就小主如今的脉象来看,很是沉稳有力,腹中的小阿哥也健康无虞,小主平日只要保证好的心态,定然是无碍的。”
安陵容轻呼出声,看着似是放心了不少:“如此就好,多谢姑姑了。”
“小主客气,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竹若谦恭道。
两人又说了几句,竹若这才下去,安陵容也扶着灵之的手到院子里走了走,消食过后自去午睡去不谈。
下晌,皇帝处理完政务,便去了春禧殿。
安陵容见他进来,眉眼间浮起温柔欢喜的笑意。两人闲话家常,殿内气氛宁静而温馨。
之后皇帝又为安陵容腹中的孩子轻声读了四书中的《大学》,语调平稳又和缓,仿佛每一个字都寄托了他对这个孩子深切的期许。
待到晚膳时分,他与安陵容一同用膳,细语浅谈间更添几分家常暖意,直至夜幕初垂才起身离去。
夜里,皇帝并未召幸任何妃嫔,而是独自歇在养心殿。接连八日召幸甄嬛,纵使龙体康健,到底也不比年轻时那般,难免感到几分疲累。
翌日晨起,众妃嫔去景仁宫给皇后请安。
昨天皇后说身体不适免了请安,众人没能见到截了齐妃宠的甄嬛。
谁知今日甄嬛来得稍稍迟了些,一进景仁宫殿内,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
甄嬛稳住心神,面色平静的给皇后请了安。
一见甄嬛,华妃就冷冷瞥了她一眼,一脸的不喜。
齐妃看向甄嬛时,那目光仿若利刃,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侍奉皇帝多年,她何曾遭遇过此事?如今甄嬛竟从她这儿截了宠,这口气她哪里能忍得下?
可一想到如今皇帝正是宠着甄嬛,她若是当众斥责甄嬛,那就是在对皇帝不满,皇后必定也会呵斥她。如此,她也只得硬生生的将这口气憋着。
皇后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如今这局面也是她促成的,她自是满意的扬了扬唇,笑着道:“莞贵人,你这几日侍奉皇上辛苦,本宫也不便差人送东西去你那里,藏教喇嘛大师进贡了几匹开过光的万字福寿棉被来,本宫给你留了一件,你盖着睡觉,也好早日为皇上绵延子嗣。”
尽管甄嬛的得宠在皇后的预料之内,但她断不能容许甄嬛脱离自己的掌控,那便需在适当时候添一把火,将甄嬛推向风口浪尖,令其成为众矢之的。唯有如此,方能避免重蹈安陵容那般失控的覆辙。
甄嬛没有多想皇后的用意,只觉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谢恩。
华妃乜了甄嬛一眼,语气嘲弄,“可不是嘛,若来日诞下皇子,就能赶上齐妃了。”
知道齐妃现在怕是恨毒了甄嬛,华妃自然要拱拱火了。
对面坐着的丽嫔瞥了眼华妃面上的表情,眼珠子一转附和着,“齐妃娘娘那是有福气的。”随后眼神又扫向甄嬛,意有所指道:“千万不要像四阿哥他娘那样没福气,都没来得及看上四阿哥一眼……”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四阿哥?皇子也是能随便议论的吗?”皇后厉声打断了丽嫔,眼神锐利射向她。
见皇后发怒,丽嫔缩着脖子装哑巴,再不敢开口。
皇后沉声道:“这话在景仁宫说说也便罢了,如果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可是要生气的。”
华妃嗤笑一声:“丽嫔,四阿哥的生母没福气,莞贵人可是个福运双全的,你又何必把没福气的人挂在嘴上呢。”
“好了,你们也请过安了,都散了吧,本宫要去给太后请安了。”皇后见今日要做的事已达成,众妃嫔果然如她所料那般针对甄嬛,便也没工夫再同她们磨叽,由剪秋扶着起身离开了。
众妃嫔忙起身行礼:“恭送皇后。”
等皇后的身影自己彻底看不见了,齐妃凑到丽嫔身边埋怨:“你说你好端端的提什么四阿哥呀。生气了吧。”说罢,挑眉向皇后离开的方向示意。
这话被华妃给听见了,她姿态窈窕地走到两人身边,漫不经心道:“生气伤的是自己的身子,你怕什么。”说完轻哼一声也离开了景仁宫。
丽嫔朝齐妃福了福身,便跟在华妃身后离开。
齐妃被这话语一噎,胸口堵得慌。抬眸间,正好瞥见甄嬛立在一旁,那淡然的神色像是一把无形的火,瞬间点燃了她心底压抑的怒火。她咬了咬牙,语气里夹杂着讥诮与不屑,冷冷道:“莞贵人真是好手段啊!大半夜抚琴弄音,引得皇上移驾碎玉轩,这般本事,真是叫人叹为观止。只是,未免有些下作了。”
甄嬛原本无心与齐妃争执,然而听到此言,若再一味退让,岂非等于默认了自己刻意勾引皇上临幸碎玉轩?她心中微沉,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缓缓道:“嫔妾断断担不起齐妃娘娘之言。不过因夜里难眠,才想着借琴消磨时光罢了,倒是叫娘娘误会了。”
“不管本宫有没有误会,事情是你做的,这总是真的,如今你怎么还有脸叫屈?”齐妃越想越气,却也不敢对现下正得宠的甄嬛如何,只狠狠瞪了甄嬛一眼,一甩手,扶着翠果的手就离开了。
甄嬛与沈眉庄昨日便约好今日一起去看望安陵容,两人便结伴往春禧殿而去。路上甄嬛问起四阿哥与其生母之事,沈眉庄叮嘱她,皇上曾因四阿哥生母之事被先帝训斥,于是对四阿哥十分不喜,让她不要犯了皇上的忌讳。
话刚说完,就碰到了同一个方向来的华妃与丽嫔。
两人忙停下脚步请安,“参见华妃娘娘,参见丽嫔娘娘。”
华妃也没在这上面为难她们,很快就叫起了。
丽嫔斜了甄嬛一眼,幽幽道:“莞贵人给皇后娘娘请安一向起得很早,今儿怎么却迟了呀?当真稀罕。”
微感窘迫,甄嬛忙含笑道:“众位姐姐勤勉,是妹妹懒怠了。”
丽嫔冷冷一笑:“倒不敢说莞贵人你怠慢了,连日伺候圣驾难免劳累,哪像我们这些人,不用侍驾,清闲得很。”
甄嬛心头一恼,只觉丽嫔说话这样露骨,竟是半分忌讳也没有。若她只一味忍让,丽嫔会越发无所顾忌。于是慢条斯理的顶了回去:“丽嫔娘娘侍奉圣驾已久,必然知道‘非礼勿言’四字。妹妹年轻,还望娘娘多指教。”
见丽嫔脸色一沉便要发作,甄嬛笑继续道:“妹妹刚入宫不久,见识浅薄,若是言语有失,还望娘娘不要见怪。”
丽嫔看一眼华妃,终究不敢在她面前太过出言不逊,只得忍气勉强一笑。
华妃在一旁听了只作不闻,向沈眉庄道:“近日来莞贵人忙于侍奉圣驾,沈贵人倒也清闲,不知有没有空替本宫抄录一卷《女论语》,也好时时提醒后宫诸人恪守女范,谨言慎行。”
沈眉庄福了福身,顺从道:“娘娘吩咐,嫔妾怎会不从。只是不知娘娘什么时候要?”
华妃以手抚一下鬓发,似乎是沉思,半晌方道:“也不急,你且慢慢抄录着。本宫要的时候自会命人去取的。”说着,她朝沈眉庄走近两步,意有所指道,“沈贵人似乎清减了些,可是近日皇上没有召你的缘故?”
沈眉庄有些窘迫,笑笑道:“娘娘见笑了,不过是因为天气闷热,没有胃口。”
华妃轻轻一笑,丽色顿生,徐徐道:“原来如此啊。本宫还以为莞贵人圣眷优容,沈贵人心里不自在呢。”
沈眉庄不想与华妃争锋,低眉顺眼道:“嫔妾不敢。”
华妃挑了挑眉,目光转向甄嬛道:“莞贵人聪敏美貌,得到皇上眷顾那是情理中的事。”旋即她话锋一转,“可是旁人也就罢了,莞贵人既与沈贵人情同姐妹,怎的忘了专宠之余分一杯羹给自己的姐妹呢?”
听着华妃话中机锋咄咄逼人,甄嬛不知沈眉庄是否也因她得宠生了不满,不由得抬眼去看她。
正巧沈眉庄也朝甄嬛看去,两人互视一眼,俱知华妃蓄意挑拨,彼此顿时心意了然,温然一笑。
沈眉庄知道一味的退让只会让华妃愈发变本加厉,遂淡淡笑道:“娘娘让嫔妾抄录《女论语》是为训示六宫女眷,嫔妾又怎会不知嫉妒怨恨乃为女子德行之大亏。嫔妾虽无才愚钝,德行却万万不敢有亏。”
华妃淡淡一笑,道:“你虽然德行无亏,难保别人也是这样。本宫在宫中多年,人心凉薄、反复无常之事可是见得多了。”
这话中句句意有所指,沈眉庄尚未来得及反应,甄嬛微笑着福身道:“多谢娘娘提点。娘娘既让姐姐抄录《女论语》训示后宫众人,为的就是防止后宫争宠,招惹事端。娘娘用心良苦,妹妹们一定谨遵。”
华妃眼角斜斜一飞,瞬间巧笑倩兮:“莞贵人这话听着真是舒服啊!沈贵人与莞贵人待得久了,嘴皮子功夫也日渐伶俐了,真是不可小觑啊。对了,本宫记得柔贵人与你们也是交情匪浅,那也是个嘴皮子了不得的,看来有句话倒是没说错,真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啊!”
沈眉庄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沉默着。
就在沈眉庄与甄嬛以为华妃讽刺了一通也该走了,谁知又听她道:“听说莞贵人十分擅箫,皇上听了都念念不忘,果真是秀外慧中,只是不知本宫可有那个荣幸能听上一曲?”
甄嬛觉得有些屈辱,可她也明白,自己眼下尚无能力与华妃抗衡。无奈之下,只得缓缓屈膝,低眉顺眼很是恭谨:“娘娘吩咐,嫔妾怎敢不从。只是嫔妾这点微末技艺,唯恐污了娘娘之耳。”
“无妨,既然莞贵人的萧声能让皇上念念不忘,想来定是有过人之处,只要莞贵人不觉得给本宫吹箫是辱没了你就成。”华妃拿帕子掩唇笑了笑。
甄嬛垂首道:“嫔妾怎敢有如此想法。”
“那就好。”华妃揉一揉太阳穴,道:“一大早的给皇后请安,又说了这会子话,还真是乏了。回去吧。”说着扶了颂芝的手,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两人才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
沈眉庄看着华妃离去的方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今日你也算见识了。”
甄嬛握住沈眉庄有些湿凉的手,不安地凝视着她,问道:“华妃也就罢了。姐姐,你可怪我?”
沈眉庄轻拍甄嬛的手,携着她的手往前走,轻轻道:“若不是你,也会有旁人。若是旁人,我宁愿是你,或是陵容也行。”她的声音微微一抖,“别怪我说句私心的话。别人若是得宠只怕有天会来害我。嬛儿,你不会。虽然咱们与陵容相识不过半年,可这些时日接触下来,陵容也不是那起包藏祸心之人,所以我知道她也不会来害我。”
甄嬛心中一热,低声唤道:“眉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