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携着采月，缓步踏入碎玉轩的大门。
一踏进院中，便见流朱正与一名小宫女低语交谈。
沈眉庄来，自是无需通报的，流朱行了礼，便领着她朝殿内走去。
沈眉庄进去时，甄嬛正独自坐着出神。
听到脚步声，甄嬛转过头来，见是流朱领着沈眉庄进来了，顿时展颜一笑，“眉姐姐，你来了。”
沈眉庄面上浮起温和的笑意，快步走到甄嬛对面坐下，开口问道：“嬛儿方才在想些什么呢？”
说起这个，甄嬛无奈地笑了笑，将皇上的处置及自己的忧虑一一都说了。
沈眉庄沉吟片刻，道：“其实你也不必过于担忧。皇上要彻查后宫那些个奴才，虽会掀起波澜，但若真有奴才胆敢私下吃里扒外、欺上瞒下，被揪出来惩治了，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你细想想，这次皇上雷霆震怒，往后那些奴才行事定会警醒着皮子，哪里还敢如从前那般以下犯上、拜高踩低，欺辱不得宠的主子呢？”
见甄嬛垂眸认真思索起来，沈眉庄继续道:“虽说此事因你而起，他们难免会迁怒于你，但归根结底，这些奴才被处置是因为他们自身有过错，与你又有何干系，怎能怪到你头上？最重要的是，皇上因你被害一事彻查宫中的奴才，这样一来，日后若有人再想利用他们对你做些什么，也得细细掂量掂量了。我看这倒未必全然是件坏事，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甄嬛凝望着窗纱外洒满庭院的明灿阳光，缓缓道：“姐姐所言有理，或许是我太过杞人忧天了。”
话虽如此，可她心底的隐忧却仍未完全消散。
沈眉庄目光在室内扫视了一圈，忽而开口问道：“今日怎的不曾见到浣碧？”
上次她来碎玉轩，本想与甄嬛再说说浣碧的事，不料甄嬛却说起查出那个与花穗接头的小太监身份，还细述了如何人赃并获、将二人拿下审问的计划。
沈眉庄认为此事更为紧要，便同甄嬛详加商讨，暂时搁置了浣碧的事。
如今，花穗下药一事已经解决，且皇上已经下令彻查，她觉得不能再拖延，该与甄嬛谈谈浣碧的问题了。若再纵容下去，只怕浣碧哪日闯出大祸，会牵连到甄嬛。
甄嬛闻言略显诧异，语气也带了几分玩笑之意：“难不成姐姐今日来我这儿，就是为了寻浣碧的吗？”
深吸了一口气，沈眉庄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凝视着甄嬛，神情已添了一丝肃色。
甄嬛见她未曾回应自己的话，又瞧见对方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禁怔住，疑惑更甚，“姐姐？”
“嬛儿，你我是自幼的情谊，有什么话我便直说了。”沈眉庄端正了坐姿，眉宇间透出认真之色，“我虽不知你为何一直纵容浣碧，但上次我便提醒过你要好好管教她，可你似乎并未放在心上。我实在不知，你是忘了，还是另有想法。”
这话令甄嬛一愣，随即忙堆起笑容打圆场：“姐姐莫要生气，浣碧虽偶尔性子急了些，但她向来妥帖谨慎，加之从小在我身边伺候，所以我对她难免有些偏疼。况且，上次姐姐说了此事，我已私下敲打过她了。莫非她哪里做得不好，惹姐姐生气了？我让她来向姐姐赔个不是。”
见甄嬛依旧不当回事，沈眉庄的脸色更沉，语气也加重了几分：“嬛儿，并非我要揪着浣碧不放，而是她行事确实太过了！之前就莫名其妙对我和容儿甩脸色、翻白眼，因着顾全与你的脸面，我和容儿都未曾当面呵斥。也是念着与你的情谊，对她也是一再包容，这倒纵得她愈发的不知天高地厚了。上次我让你管教她时，未提及其中的缘由，倒是我的不是，让你误以为只是小事，因而没有重视起来。”
闻言，甄嬛的面色顿变，既有些无措，又隐隐流露出尴尬。
上次沈眉庄提醒她好好管教浣碧时，并未道明具体原因，她只以为是浣碧无意间失口说错了什么话，正好被沈眉庄听到了，这才提醒她管教浣碧，却万万没想到其中竟有此事。
她是知道浣碧的性子。上一次，浣碧就当着她的面编排沈眉庄和安陵容，言辞间毫不避讳。
只是浣碧一心向着她，她才未曾斥责。
因此，当听到浣碧对沈眉庄二人甩脸子、翻白眼的事，她心中明白此事应该是真的了。
只是她却没料到浣碧竟敢如此放肆，偏偏还让沈眉庄和安陵容瞧见了。
尤其是沈眉庄上次还特意提醒过她，可她却未放在心上，更未对浣碧严加管束。
如今沈眉庄再次为此事上门，倒显得她不把沈眉庄的话当回事，也衬得她对沈眉庄与安陵容的情谊有些虚假。
她唯恐沈眉庄误解浣碧的行为是受自己指使，误会她的信任与情谊虚假，急忙解释道：“姐姐，我不知晓其中还有这些事，所以……”
她稍稍一顿，继续道，“只是，眉姐姐，这事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浣碧自小跟在我身边长大，一向懂规矩，定不会如此莽撞。姐姐别急，我唤她来，亲自问问，还请姐姐稍等等。”
原本沈眉庄被甄嬛柔声软语的解释安抚了几分怒意，但听得后半句她仍是替浣碧开脱，心中的火气再次升腾，忍不住冷声道：“嬛儿，你我自小认识，我是个什么性子你也知晓，你该知道，我绝不会拿这种事情诓骗于你。浣碧对我和容儿甩脸色、翻白眼一事，不单我亲眼所见，容儿也瞧见了，就连采月和灵芝等人亦都看见了，这么些人都瞧得真真的，难道还能有假？还是说，你觉得我故意冤枉她不成？”
沈眉庄的话让甄嬛面色骤然沉下来，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流朱，道：“流朱，浣碧呢？立刻去把她找来！”
流朱见状，不敢多言，屈膝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甄嬛则重新转向沈眉庄，急切地说道：“姐姐的为人，我自是清楚得很，又怎么会以为你有意冤枉她。姐姐放心，此事我必定问清楚，给你和陵容一个交代！”
甄嬛亲自让流朱去喊人，浣碧自然不会磨蹭。
不多时，两人便先后进了殿内。
一进门，浣碧见沈眉庄和甄嬛都面色难看，且气氛低沉，她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只屈膝行礼道：“奴婢给小主请安，给沈贵人请安。”
甄嬛并未让其免礼，而是任由浣碧保持着行礼的动作，语气平静的吩咐，“流朱，你先下去，守好殿门，莫让旁人进来。”
流朱应声退下，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与压抑的气息。
浣碧维持着屈膝行礼的动作，额头微微冒汗，却咬紧牙关不出一声。
甄嬛侧目看了一眼神色冷肃的沈眉庄，眉心微微一蹙，忽然冷冷喝道：“浣碧，跪下！”
这一声厉喝突如其来，让浣碧猝不及防，她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惊诧与不解。
她下意识看向甄嬛，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满，但碍于沈眉庄在场，终究是压下情绪，老实的跪了下去。
只是她唇角微抿，面上浮现出委屈与愤懑交织的神情，却倔强地一言不发。
甄嬛眸光一沉，声音里多了几分薄怒，问道：“柔贵人与沈贵人皆为主子，她们何曾得罪过你？又或是何时苛责于你了？你为何屡次对她们甩脸色，甚至翻白眼？你身为奴婢，如此行事，可是要以下犯上？此事你可还有什么旁的要说？”
话虽严厉，可甄嬛的目光中却隐约含着对浣碧的怒其不争，也夹杂着几分无奈。
毕竟，浣碧是她的同父异母妹妹，这也使得甄嬛对浣碧感情不同于旁人，也让她对浣碧多有纵容。
然而，规矩就是规矩，哪怕她不忍，可浣碧明面上的身份只是奴婢，便不能僭越主仆之别。
这一番质问，既是责备，也是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浣碧听甄嬛说起她对沈眉庄两人甩脸子、翻白眼的事，心知自己闯了祸，心下一慌，面上便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来。
然而，在甄嬛提及她是奴婢而她们是主子时，那种根植于心底的不甘与羞恼瞬间占据了上风，她的脸色随之变得又委屈又愤懑。
她垂下眼睑，辩解道：“小主，奴婢未曾做过此事，还请小主莫听了旁人的挑拨，觉得是奴婢做错了事。”
尽管浣碧垂眸遮掩了眼里的情绪，但她方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却被甄嬛与沈眉庄看得清清楚楚。
答话中又透着一股不忿，直听得甄嬛眉心一阵跳动。她有心想替浣碧分辩两句，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沈眉庄一向看重甄嬛，加之早前也与陵容说起过浣碧的这般放肆言行可能对甄嬛造成的危害，又见甄嬛对浣碧依旧心软，心头的烦躁顿时涌起。
她一掌拍在桌上，厉声喝道：“你的意思是，我故意污蔑你？”
不等甄嬛开口，浣碧便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觉得沈小主或许是看岔了，又或许是听了谁的挑唆，才先入为主也未可知。”
“你……”饶是沈眉庄性子温和，此时也被浣碧一句话气得面色通红。
甄嬛见此情形，心中更是焦急。浣碧虽然尚不知自己已经知晓了两人的关系，但她仗着甄府女儿的身份，平日里确实没少给底下人甩脸子。
但即便如此，浣碧向来还算懂得分寸，并不会做出太过出格之事。
思及此处，甄嬛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疑虑，觉着浣碧是不是听到沈眉庄或安陵容身边的丫鬟嚼她的舌根，这才对她们二人生了如此大的怨气。
只是，无论事情究竟如何，浣碧顶撞沈眉庄已是事实。
甄嬛不得不拿出态度，厉声喝道：“浣碧，放肆！这是你同眉姐姐说话的规矩吗？”
见甄嬛发怒，浣碧立刻收敛了些许，低声道：“奴婢一时口快，并非有意不敬沈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这话听着就有些言不由衷，但甄嬛并未多言，只拉住沈眉庄的手，柔声道：“眉姐姐，你别气，此事我一定会查问个明白。”
话音刚落，不等沈眉庄回答，甄嬛便已将目光转至浣碧，沉声道：“你说你并未做过此事，那么，你且说说，眉姐姐和陵容好端端的为何要冤枉你？”
浣碧低垂着头，面容隐没在阴影中，教人无从窥探她的神色，只听到她道：“这……奴婢委实不知。或许是两位贵人见小主圣眷正浓，心中有所不忿，故而才……”
她的话尚未说完，沈眉庄已是怒气上涌，猛地站起，厉声喝道：“休得胡言乱语！你对我和陵容甩脸色一事，岂止我们两人目睹，便是采月、采星，乃至灵之商枝也都看得真真的。你不认错便罢了，竟还反咬一口，诬赖我们嫉妒嬛儿得宠才诬陷于你，真是岂有此理！倘若我与陵容真的因为嫉妒嬛儿而心生歹念，直接暗害她便是了，又何至于去冤枉你一个奴婢？你算什么牌面上的人，也值得我们费尽心思设计陷害？”
听得沈眉庄如此贬低自己，浣碧心中的恼怒勃然而起，一时也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奴婢出身卑贱，自是比不上沈贵人尊贵。可奴婢也是娘生爹养的人，沈贵人何必如此羞辱奴婢？况且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莫非贵人是借着羞辱奴婢，来羞辱我们小主吗？”
这话让沈眉庄一时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是气得手都有些发抖。
她勉强压下怒火，看向甄嬛，语气中透出几分冷峻：“嬛儿，我是什么人，脾性如何，想必你心中再清楚不过。我不会无故污蔑浣碧她一个奴婢，更不会借着羞辱她来伤害你，这与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浣碧嘴上功夫了得，处处强词夺理，我是说不过她。但她到底是你的人，该如何处置，还得由你来拿主意才是。”
甄嬛神色变幻不定，眉心紧锁，一时陷入两难之境。
她自然相信沈眉庄与安陵容不会故意冤枉浣碧，只是浣碧到底是她血脉相连的妹妹，她也不愿重罚，怕伤了姐妹情谊，会令浣碧离心。
可若是轻轻揭过此事，又怕沈眉庄和安陵容也会对她失望，从而生出隔阂。
一时间，种种顾虑交织，竟让她难以决断。
思索片刻，血脉亲情终究压过了理智，甄嬛语气温婉却带着几分恳求：“眉姐姐，我自然相信你与陵容不会做这样的事，断不会生出猜疑，但浣碧她到底是自幼与我一同长大，还望姐姐念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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