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丞丞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陪同翟潇闻出现在墓园。
他这样狼心狗肺的人，这样冷眼旁观的人，居然也会有一天，出现在一个相识一天、甚至是在她死后才相识的老太太墓前。
但他还是和翟潇闻一起弯腰将一捧鲜艳的花放到了公墓前面，然后深鞠一躬，为那个在人间徘徊九年，终于在昨夜踏上轮回路的老人。
胥也“……翟潇闻？”
忘了。这一次，其他人能看到他们。
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胥也身着一套黑色毛呢大衣，眼尾和鼻尖还汪着一抹红，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翟少爷舌灿莲花，当年学生时代上到校长下到食堂阿姨大叔每个都被他哄得找不着北，这一会却打了结，支支吾吾老半晌，挨了范丞丞一掌，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翟潇闻“好，好巧，你也来扫墓啊？”
被胥也拿狐疑的目光扫过，范丞丞甚至在想要不要现在给自己挖个坟墓躺进去。
胥也“可这是我奶奶的墓啊。”
翟潇闻“啊，啊对，我来给我家里人扫墓，然后路过看到你奶奶，想着从前也见过面，就来拜会一下……”
谁会顺便上坟，谁会顺便上坟还多带一束花。
范丞丞自掘坟墓之前一定要把翟潇闻也迈进去。
好在胥也没心情纠结这些。
她绕过面前比墓碑挺得还直的两个大男人，将怀中精心挑选的花束放在赵月桂的墓前。她没选常人扫墓带的菊花，而是一束曼妙的蝴蝶兰，别出心裁，美轮美奂。
她没说太多话，弯下腰去鞠了三个躬，转身就离开了，没注意到手机自大衣口袋中滑出来。
范丞丞忙着数落翟潇闻，两个人也都没注意，直到胥也又慌慌张张跑回来，却在距离墓碑三步远的距离停步。
她那捧娇艳的蝴蝶兰上面停了一只蝴蝶，一只真正的蝴蝶。
这是凛冬，津渡的凛冬不讲情面，每一阵风刮过来都像竭尽全力的耳光，墓园的小径上还有未融化的冰雪，在他们的面前，却活生生地出现了一只翩然的蝴蝶。
它久久地停驻在那株蝴蝶兰上，三个人全忘了呼吸。
半晌，蝴蝶离开了花儿。它翩翩地向高处飞去，斑斓的翅膀成为深冬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胥也抬起头来，一路目送，看它越飞越高。
——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飞向自由，飞向未来。
相爱的人生死不论，永远都有重逢的机会。
范丞丞告别了翟潇闻，很快地回到衹畏去。今儿是除夕了，但如今的时代，除夕商场也不会停业，衹畏自然也照常营业。
他进店的动作很快，一路跑得如同一场飓风，看见江此意的时候，他仍气喘吁吁。
但他已经问了出来：
范丞丞“是你，是你帮她，对不对？”
昨天送走赵月桂的时候，她什么话都没说。他着意去看了她的神色，似乎是经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她面上没有半点波动，眼眸明明清澈，却如同一座死去多年的火山，沉寂。
没来由的，他不相信她无动于衷。
于是在见到蝴蝶的一瞬间，他就想到她，就像想到她那件冬天里没来由拿出来改的旗袍。
江此意皱一皱眉头：
江此意“说什么呢？还没算你翘班。”
范丞丞“老板我们根本没签雇佣合同你也根本不给我发工资但是我不是来说这个的……”
她要从他身边过去，却被他牢牢抓住手腕。碧玉珠跳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快，他顾不上。
范丞丞“肯定是你，你也于心不忍了对不对？”
年轻男人的双眼亮得惊人，像夜空铺开的烟火。江此意看一看他，然后毫不客气地甩开了他的手。
江此意“墓园临近城西那座温泉城，那儿暖和，有点小动物也不意外，你不要脑补过多。”
好硬邦邦的语气，好冷冽的神情，好科学的道理。范丞丞喘匀了气息，热忱的心脏与碧玉珠一起慢慢沉静下来。他转过身，女人穿的是白色大衣，款式修身，勾勒出曼妙背影，红色长发如火。
对啊，他自己又是多热心的人，为这样一个没来由的猜想高兴个什么劲？
他撇了撇嘴，转身想要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拉开后室的门以前，珠子蓦然开始重新跳动，他精神一震。
他扭过头，突然笑得很得意。
范丞丞“江此意，我没告诉你我去了墓园，我也没告诉你任何有关小动物的事。”
他没错过女人一瞬间的僵硬，然后室内剩下满室心虚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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