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不听话

比起鬼魂们接受不了自己的死亡，更棘手的是，实际上他们所有人都阳寿未尽。

如江此意所料，津渡这场导致多处滑坡的特大暴雨并非自然发生，眼前的这些人本应该还有漫长的人生，但在有心之人的操控之下，他们就这样骤然离开人世。

沙发上坐着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他理解不了自己已然是只鬼魂，他张望着衹畏里不同寻常的摆设，不知道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像这样去看儿童绘本上画不完的整个世界。

吧台边上站着的青年，怀里抱着的是他的女友，眼泪浸湿他的衣襟。他一边望着那两个看上去能给他们答案的人，一边悄悄地握紧了口袋里没能送出去的求婚戒指。

至于房间角落里的老人，他静静坐在地上，手中紧攥着他黑色的帽子，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孤独了大半辈子的人查出绝症，他给自己列一张遗愿清单，以为多浪漫，单子上头愿望勾了还没一半，他先一步见死神。

怎么能接受呢？最无辜的一群人，死在一场阴谋，世界上没地方给他们诉说命运不公。

到最后，江此意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受命代亡魂了却遗憾，可他们所有人的遗憾，只是没能活下去。

拖沓至天将明，她向上头换来了旨意，说是能许他们下一世的一个愿望。这是从无人情味的神仙能给出最有人情味的交换条件。当然有许多人不接受，这一生活得好好的，谁去设想下辈子的事。有人换了愿望麻利地走了，有人闹得昏天黑地，最后却也不得不屈服——成了鬼魂，撒泼打滚都没有实际的效用，他们也意识到，如果不走这一条路，他们无路可走。

送走最后一只鬼，江此意瘫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室内的其他或狐狸或鬼魂，一时也都未曾说话。

都是知道死亡的重量的人，于是都难从这情绪中抽身。

许久，还是盂荮先站起来：

盂荮“走吧，我看今儿再营业也没什么必要，我们去看看丞哥吧。”

时间都已中午，前头没人有时间去开门，如今再去开门便也没必要了。也是好在这两天工作日人少没有预约，能让大家都翘班一回。于是神神鬼鬼的就往医院去，到时范丞丞正吃饭——护士帮他打来了饭，见他们敲过门便自己进来，他速度很快地关了电视。

范丞丞“都解决了？”

他动作很自然，抬头张望一圈——在别人眼里没什么，在他看来，现在这病房乌泱泱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江此意点了点头：

江此意“算是吧。”

只是治标不治本，送走再多魂魄，都不如找到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她眼下忧心忡忡，这场雨下得人间纷乱，也如她思绪，只有一团乱麻。

也许她还是应该去找录芩商量一下对策。

思及此，她将目光看向宋亚轩。

江此意“你跟我出来一下。”

两人走出去，留下一群鬼在原地面面相觑。

周柯宇“这是怎么回事？”

范丞丞吃完，放下筷子。

范丞丞“池山寺出了事。”

除了江此意以外，没人在天晴以前登上池山，也就没有人知道池山上发生的事。直到昨日雨停，被录芩赶下山去的修行者们立刻重新上山，于是见到了满地废墟。

自古以来庇佑津渡的池山寺倒塌了，这件事立刻登上新闻，如今津渡人心惶惶，纷纷疑心这场暴雨和池山寺的倒塌是不是暗示着什么。

自昨日起，衹畏里就忙着安顿那三十六条亡魂，没人顾得上看新闻，所以宋亚轩直到此时才知晓这件事。

宋亚轩“我得去找她。”

他笃定道，话音未落，转身就要走。

江此意“不行。”

江此意先一步抓住他。

江此意“宋亚轩，你想被反噬吗？你被烧得还不够吗？”

烈火之刑减半，交换的条件是立下誓言，绝不再见。神仙的誓言重有千钧，他们都知道违背的后果是什么。

宋亚轩“那你要我看着她受伤吗？”

躲在衹畏里的懒狐狸，平日里总是一副漫不经心样子，一双狡猾却明亮的眼好像能看穿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只有这时候，这副伪装露出马脚，他焦急、甚至愠怒。

江此意“我会去的，我替你去。”

江此意温声道，手下动作却很利落，四下无人，她挥手间闪过一点亮光，宋亚轩就失去了意识，然后她把人送进病房，在病房里那些惊奇的目光的注视下拍一拍手。

她知道宋亚轩不会听她的话，所以凡事都要多行一步。

江此意“你们看好他。”

即便是未修养完全的濤决，屋子里的凡人或者鬼魂又能耐他何，所以她干脆又下了个暂时剥夺法力的术法，然后大大方方向外去了。

告诉他，是因为她觉得他有知情权，至于怎么做，那也是她来决定。

不听话的人，总要有不听话的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