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洗完毕,韩少云用干净的布巾仔细擦干碗勺上的水珠,将它们放回原处。他擦干手,转身看向她,暖黄的火光在他温润的眉眼间跳跃:
“很晚了,你该休息了。手臂需要静养。”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如同兄长对幼妹的叮嘱,却又恰到好处地留有余地,没有半分强迫的意味。
“嗯。”素清盈应了一声,声音轻软。她转身朝门外走去,脚步比来时似乎轻快了一丝,虽然左臂的疼痛依旧存在,每一次摆动都牵扯着那片深紫的淤青,但那份沉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似乎被胃里的暖意、被厨房的烟火气、被那碗白粥所象征的无声关怀,驱散了不少。
一种奇异的、名为“被照顾”的轻松感,如同暖流般悄然蔓延。
韩少云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如同一个沉默而忠诚的守护者。
两人再次穿过曲折幽深的回廊,月光清冷依旧,如同银霜洒落,庭院里的嶙峋假山怪石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干枯的藤蔓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
但这一次,空气中似乎少了那份令人窒息的、如同实质般的孤寂压迫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米粥的温润余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陪伴”的暖流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
走到那间僻静厢房门口,素清盈停下脚步。她没有立刻伸手去点门上的符文,而是转过身,看向落后几步的韩少云。
厨房的暖黄火光早已被留在身后,此刻只有清冷的月光勾勒着两人的轮廓,在地上投下长长的、交织在一起的影子。
“谢谢。”她轻声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墨玉般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如同蕴藏着整个星河的渊海。
“……粥。”她补充道,似乎觉得只说“谢谢”不够具体,不足以表达那份陌生的、源自胃部的暖意和……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韩少云唇角微扬,勾勒出一个温暖而真实的弧度:“不用谢。好好休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缠着白色绷带的手臂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药膏记得涂。”
素清盈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她伸出手指,在门框那处不起眼的符文上轻轻一点。指尖微光一闪,厚重的木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
她迈步走了进去,身影即将没入那片熟悉的、被古籍墨香和冰冷法则气息笼罩的黑暗前,脚步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肩头几不可查地微动,仿佛想回头再看一眼,但最终没有。
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严丝合缝,如同从未开启过,重新将尘世的喧嚣与温暖彻底隔绝。
韩少云站在门外,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角,带来庭院里草木枯萎的冷香。
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侧耳倾听着门内再无任何动静,才缓缓转身,沿着来时的青石板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沉寂得如同巨大陵墓的宅邸。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守护者的坚定与温柔。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某种表面平静的轨道。韩少云依旧每日准时将车停在素宅门前,接送素清盈往返于国防科大与这方孤寂的天地之间。
邵平歌得知素清盈手臂受伤后,果然立刻叫停了她的枪械训练。素清盈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默默接受了安排,神情平静无波,仿佛那场让她手臂留下大片淤青的严苛训练从未发生过。
苏韵斋的点心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在副驾驶座上。
韩少云变着花样买,有时是带着松子清香的松子糖,有时是印着吉祥图案的定胜糕,有时是裹着滚烫豆沙馅的梅花糕……
素清盈的回应依旧简洁但每一次,当她接过那个温热的纸袋,安静地品尝时,韩少云都能从她细微的动作、专注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种微小的满足感,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暖意。
她的左臂在药膏和绷带的作用下,那片狰狞的深紫淤青逐渐消退,肿胀也慢慢平复,虽然动作还有些僵硬,不敢过于用力,但已无大碍。
韩少云每日都会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手臂,确认恢复情况,那份关切如同呼吸般自然。
变化是细微的,如同冰川的移动,缓慢却坚定,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
她不再总是抱着那本厚重的《山海异述补遗》坐在副驾驶座上,将头埋进那些尘封的文字和图腾里。
有时,她会安静地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川流不息的车河,步履匆匆的行人,霓虹闪烁的商铺,公园里嬉戏的孩童……
她的目光不再空茫疏离,而是带着一种重新审视的意味,一种细微的、如同初生婴儿般的好奇与观察,仿佛在重新认识这个她生活了数月、却从未真正“看见”过的、喧嚣而鲜活的尘世。
偶尔,在等待红灯的漫长间隙,她会主动提起国防科大课程里一些她觉得“有趣”或“低效”的地方——“那个空间拓扑模型……推导方式太冗余了”;“实战模拟的AI反应机制……有0.3秒的延迟漏洞”……
虽然语气依旧平淡清冷,如同在陈述客观事实,但这已然是一种难得的分享,一种主动打破沉默壁垒的尝试。
韩少云始终扮演着那个温和的倾听者和坚定的守护者。
他回应她的问题,分享他的见解——有时是关于姑苏守夜人处理类似问题的经验,有时是他对现代军事科技的看法——在她沉默时也不打扰,只是让车厢内流淌着舒缓的音乐或窗外城市的背景音。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园丁,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株在冰原冻土上艰难萌发的幼苗,给予阳光般的注视和水分般的陪伴,却从不急于拔苗助长,深知破冰之旅,贵在自然。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上京市的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韩少云照例将车稳稳停在素宅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前。
素清盈抱着书下车,准备像往常一样直接进门时,脚步却罕见地顿了一下。她转过身,看向正准备绕回驾驶座的韩少云。暮色中,她的身影被夕阳拉长,墨色的长发在晚风中轻轻拂动。
“明天……”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如同在尝试一种全新的表达方式,“……不用带点心了。”
韩少云正准备拉开车门的手猛地顿住,心头一跳,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嗯?不喜欢了?”
他下意识地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难道是自己选的点心不合口味?还是她终于厌倦了这种“凡俗”的甜腻?
素清盈摇了摇头,墨玉般的眸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澈,如同被夕阳点燃的深潭。
“不是。”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寻找最准确的词汇来表达这个在她脑海中盘旋了许久的念头,“明天……我想去苏韵斋。”她终于说出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意愿。
韩少云的心头猛地一跳,如同被重锤击中!他看着月光下她沉静的侧脸,那双总是映照着星辰大海的眼眸里,此刻不再是纯粹的探究、被动的接受,而是多了一丝……主动的意愿?
一种想要去靠近、去感受、去亲自触碰那份温暖源头的萌芽?这不再是接受馈赠,而是主动选择!这细微的差别,如同天堑!
“好。”他压下心头的悸动和翻涌的狂喜,声音努力维持着平日的温和与沉稳,却依旧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明天放学,我带你去。”他承诺道,目光坚定地落在她眼中。
素清盈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推门进了宅邸。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韩少云凝视的目光。
他在原地,看着那扇重新紧闭、象征着孤寂与神秘的朱漆大门,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一个温暖而灿烂的弧度,如同冰封的湖面骤然被阳光融化。
她不再只是被动地接受他带来的“温暖”,而是主动想要去靠近、去感受那份温暖的源头!
这看似微小的改变,却如同在万载玄冰上凿开的第一道深刻的裂缝,预示着某种更深层的、不可逆转的融化与新生。
第二天下午,国防科大放学的铃声响起。韩少云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开车驶向素宅的方向,而是方向盘一转,驶向了苏韵斋所在的、充满烟火气的街巷。
素清盈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有看书,也没有望向窗外流动的街景。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那本厚重的《山海异述补遗》罕见地没有被她抱在怀里。
她的神情依旧沉静如水,但韩少云敏锐地感觉到,她周身那股无形的、如同结界般的疏离感似乎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易察觉的……期待?
一种对即将到来的“体验”的专注与……微妙的紧张?
车子在苏韵斋古朴的木门前停下。浓郁的米香、糖香混合着桂花、豆沙、芝麻等各种甜点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人间烟火特有的热闹、喧嚣与温暖的质感,瞬间充盈了整个车厢。
韩少云推开车门,绕到副驾驶座一侧,替她拉开车门,示意她先进。
素清盈迈步走了进去。店内暖黄的灯光如同流淌的蜂蜜,温柔地洒落。
玻璃柜台里,琳琅满目的江南点心如同精致的艺术品陈列着——洁白如玉的桂花糕点缀着金黄的糖桂花;油亮酥脆的蟹壳黄散发着芝麻焦香;印着吉祥图案的定胜糕透着米香;形如梅花的梅花糕包裹着滚烫的豆沙馅;晶莹剔透的松子糖镶嵌着饱满的松仁……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甜香、咸香、烘烤的麦香,交织成一种令人愉悦、充满生命力的气息,与守夜人总部肃穆的空气、素宅冰冷的墨香、靶场硝烟的味道截然不同。
她站在柜台前,墨玉般的眸子带着一丝新奇与探究,缓缓扫过那些形态各异、色彩诱人的糕点。
她没有立刻选择,也没有像在古籍中寻找答案那样快速锁定目标,而是安静地看着,目光在每一款点心上停留片刻,仿佛在欣赏一场无声的、充满烟火气息的展览,感受着这份尘世独有的丰饶与热闹。
“想尝尝哪种?”韩少云站在她身边,温声问道,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她的观察。
素清盈的目光最终在几款点心上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