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清盈接过沉甸甸的餐盘,微微颔首致谢,动作优雅自然。然后,她端着盘子,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如同穿过无声的潮水,走向食堂一个靠窗的、相对僻静的角落。
那里只有一张孤零零的小桌,远离喧嚣的中心。
她的步履轻盈无声,姿态优雅沉静,白色的裙摆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如同月光下悄然绽放的昙花,遗世独立,不染尘埃,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近乎法则般的强大存在感。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时间的节点上,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直到她在角落那张空桌前坐下,拿起竹筷,开始安静地、小口小口地用餐,食堂里那凝固的空气才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打破,重新恢复了流动。
但声音明显低了许多,原本热烈的交谈变成了压抑的窃窃私语,目光依旧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时不时地飘向那个角落,带着惊叹、好奇、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仰望神祇般的敬畏。
“我的天……她刚才真的笑了……我没看错吧?”
“我也看见了!虽然就一下……但感觉……感觉像冰河解冻一样……”
“太美了……感觉多看她一眼都是亵渎……但又忍不住想看……”
“她到底是谁啊?袁总教官的亲戚?还是总部派来的秘密特派员?”
“别瞎猜了!赶紧吃饭!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小心被教官逮到加练!”
“……”
七人桌那边,更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近乎屏息的安静。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微笑,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们心中激起的巨浪尚未平息。
王免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他深邃的眼眸中,那抹最初的震惊已经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漩涡般旋转的光芒——里面充满了探究、不解,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纯净笑容所触动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天上月……刚才那一笑,仿佛让这轮悬挂于九天之上、清冷孤高的明月,真正落入了凡尘。
虽然依旧带着无法企及的高远与疏离,却在那瞬间,多了一丝……触手可及的、如同春风拂面般的温柔?
这感觉,让他那颗早已被时间神力锤炼得沉静如水的心湖,也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素清盈对此浑然不觉。她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如同置身于一个无形的结界之中。
她用餐的动作不急不缓,优雅从容,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仿佛不是在吃训练营食堂的大锅饭,而是在品尝米其林餐厅精心烹制的珍馐。
她的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份简单的饭菜。
她不知道韩少云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和邵平歌进行最后的战术复盘?是在享用上京特色的烤鸭?还是在整理行装,为返回姑苏做准备?
思绪如同不受控制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但她很快便将这丝微澜压下。有邵平歌在,他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个看似玩世不恭的阎罗代理人,实则心思缜密,对他……也足够关照。这份认知,让她心中那点因离别而起的微涩感,似乎也淡去了些许。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食堂里的人渐渐少了。许多新兵已经吃完离开,回到营房休息,或是去加练。
素清盈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米饭,放下筷子。她端起餐盘,走到餐具回收处,将餐具轻轻放下,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
然后,她脚步轻盈地离开食堂,如同她来时一般,没有带走一片云彩,却留下了一地惊艳与未解的谜团。
夜色已深。训练营的探照灯如同巨大的光柱,刺破黑暗,将训练场照得亮如白昼。
远处,依旧能听到新兵们夜训的口号声和器械碰撞的声响,带着一种永不疲倦的蓬勃生命力。
素清盈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旷的室外训练场上。晚风带着初春的凉意和尘土的气息,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裙摆。
脚下是夯实的泥土和碎石,带着白天被无数脚步践踏过的坚硬质感。
她知道训练场左边不远处,就是新兵们居住的营房楼群,此刻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那些结束训练的新兵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声,向着宿舍楼走去,空气中弥漫着属于集体生活的、喧闹而温暖的烟火气。
而她,不是新兵。
她不属于这里的热闹。
她的目光投向训练场前方,那里矗立着一座由坚硬青石垒砌而成、带着岁月沧桑痕迹的演武台。那是训练营的核心,是检验技艺、磨砺意志的场所。
她慢慢走过去,脚步无声。月光洒在演武台冰冷的石面上,反射出幽冷的光泽。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武器——沉重的开山刀、锋锐的长枪、坚韧的硬木长棍、还有……几柄木制的、形制古朴的直刀。
这些,都是守夜人需要熟悉、用以对抗“神秘”和古神教会的武器,是凡俗血肉之躯对抗超凡力量的依仗。
素清盈的目光落在那些木制直刀上,墨玉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她是横刀。是双刀流。是原初世界八大神脉中,唯一执掌双横刀的神脉!
放眼整个华夏神系,乃至诸天万界,能以双刀流登临巅峰者,屈指可数!她是绝对的、不可置疑的双刀流巅峰!
【破界】撕裂空间,【怜】执掌因果,双刀在手,万军辟易,神魔俯首!
她是守夜人最高级别的特殊顾问,是他人眼中深不可测、近乎混元天道“代理人”般的存在。
然而此刻,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粗糙的木制直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动作轻快地翻身上了演武台,身姿轻盈如燕,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但她没有去触碰任何武器,没有去感受那冰冷的木质纹理。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演武台中央,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塑,垂下眸子,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双手上。
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如同深渊般幽邃的青蓝色灵脉本源光芒一闪而逝!
那光芒中,仿佛映照出破碎的记忆碎片,流逝的磅礴灵力,以及……被强行剥离、遗忘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情感!
她失去的记忆,失去的灵力,失去的情感……她为什么会失去?是谁剥夺了这一切?赋予她“素清盈”这个名字的人……又是谁?
她追寻了岁月,翻阅了浩如烟海的古籍,却依旧毫无头绪。那感觉,如同身处无尽的迷雾,伸手不见五指,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归途。
更深沉的,是烙印在灵脉本源中的职责——掌管灵力流转,维系因果平衡,守护苍生万物。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博爱与牺牲,是至高无上的使命,也是……沉重的枷锁。
这份博爱,让她俯瞰众生,却也让她与凡尘的悲欢离合始终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薄纱。
她可以为了守护而付出一切,却难以真正融入那份属于“人”的、琐碎而真实的温暖与羁绊。
一种深沉的、源自存在本身的孤独与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那不仅仅是失去记忆的困惑,更是对自身存在意义、对那份“守护”背后无尽孤寂的拷问。
最后,她轻轻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如同羽毛飘落,却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她转身,没有从原路跃下,而是走向演武台边缘,沿着旁边那粗糙的石阶,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了下去。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时间的尘埃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就在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王免、赵薇薇、岁檀等七人正好结束加练,结伴走来,准备回宿舍。他们看到了从演武台石阶上缓缓走下的素清盈。
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细单薄的身影。她微微低着头,墨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
晚风拂过,带来她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古刹深处般淡雅而清冷的檀香,那香气仿佛能涤荡尘嚣,更衬得她身影孤寂,气质出尘,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苍生博爱之感。
当她抬起头,目光与王免等人相遇的瞬间,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不再是之前的沉静无波,而是盛满了如同月光般脆弱易碎的温柔。
那温柔里,没有防备,没有疏离,只有一种深深的、仿佛看透世事却又无法融入其中的疲惫与迷茫。
那眼神,如同受惊的小鹿,带着一丝对尘世的疏离和不知所措,却又蕴含着一种包容万物的、近乎神性的悲悯。
她与他们擦肩而过,没有停留,也没有言语。晚风拂过,那抹淡雅的檀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那脆弱而温柔、如同月光般易碎的眼神,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王免等人的心底。
直到素清盈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教官宿舍区的小路尽头,七人才仿佛从某种定身术中解脱出来。
岁檀望着素清盈消失的方向,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轻轻开口,声音温婉依旧,却带着一种敏锐的洞察力: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看起来……年纪很小,比我们都要小……但她的眼神……她的气息……却让人觉得……她的内心……很累。”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汇,“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一种很深很深的,像是背负了太多东西的……那种累。”
她的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其余六人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赵薇薇、李玄等人脸上的惊艳和好奇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沉默。
王免深邃的眼眸中,那抹悸动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探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敬意的光芒。
黑夜如同浓稠的墨汁,在沉沉的睡梦中悄然流淌而过。素清盈在寂静的教官宿舍中醒来,意识如同破开冰面的清泉,瞬间恢复清明。
她记得昨天袁罡随口提过一句:新兵晨跑集合的时间是凌晨三点。
他还半开玩笑地说,要是她起得来,可以去看看他们的训练,要是有人三分钟内没到,还有“双倍惩罚”环节,不过大半年过去了,这帮小子都挺准时,没给他加罚的机会。
她动作不急不慢,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
起身,换上那身略显宽大的黑色作训服,冰冷的布料贴在肌肤上,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肤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如同上好的羊脂玉,泛着冷光。
她披上那件同样黑色的长款风衣,将墨色的长发利落地绑成一个简单的马尾,额前留下几缕碎发,柔化了过于清冷的轮廓。
洗漱完毕,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宿舍,融入凌晨两点多的浓重夜色中。
训练场上空无一人,只有探照灯的巨大光柱刺破黑暗,在冰冷的空气中切割出锐利的光影。寒风凛冽,带着刺骨的湿意,吹拂着她的衣角和发梢。
她的脚步依旧不急不缓,踏在坚硬冰冷的土地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在空旷的营区里显得格外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