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秀气的眉头，如同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了那副沉静无波的神情，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波动从未发生。
她摇了摇头，声音清冷依旧：“不了，袁叔。我回宿舍。”
袁罡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闪而逝的蹙眉，心中了然。那场严苛的枪械训练留下的阴影，显然还未完全消散。
他立刻点头，语气轻松而充满包容：“行！那你先回去休息！要是觉得闷了，随时来找袁叔！或者……想去哪儿转转，跟我说一声就行！训练营地方大，风景也不错！”他像个生怕孩子无聊的老父亲，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素清盈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观察台。她的背影依旧纤细单薄，步伐却沉稳有力，如同踏着无形的韵律，每一步都带着神性特有的从容，很快便消失在训练场边缘那片被阳光照耀的绿荫小径尽头。
袁罡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消失的方向，直到那抹身影完全融入光影之中，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脸上那副轻松宠溺的表情瞬间褪去，如同揭开了面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和一股难以抑制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兴奋！
他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血液都在沸腾！他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飞快地拨通了邵平歌的号码。
“喂？老邵！”电话几乎在接通瞬间就被接通，袁罡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破音的沙哑，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有情况！大情况！天大的情况！”
“怎么了？怎么了？清盈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还是被那群小崽子冲撞了？我就知道……”
邵平歌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他特有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的焦急，背景里似乎还有文件被碰倒的声音。
“清盈没事！好着呢！好得不能再好了！”袁罡赶紧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声音洪亮，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我是说王免！那小子！有戏！有大戏！”
“王免？谁啊？哪个王免？”邵平歌一时没反应过来，语气带着茫然。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这届训练营最拔尖的那个！时间之神克诺诺斯的代理人！神墟序列017［时序暴徒］！王免！”
袁罡语速飞快，如同机关枪扫射，“清盈！清盈她主动问起他了！今天早上！专门跑到我办公室来问的！不是随口提一句！是专门来的！还用了词！‘包容’、‘沉稳’、‘朝气’！你听听！你听听这词！这是清盈能说出来的词吗？这代表什么？这代表她对他有印象了！有想法了！”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轰炸：“刚才！就在刚才！她还特意去训练场看他格斗训练！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可认真了！眼睛都不带眨的！那专注劲儿！啧啧啧！最后还‘嗯’了一声！
那一声‘嗯’，带着肯定！带着认可！老邵！这代表什么？这代表她对这小子感兴趣了！真的感兴趣了！不是一般的感兴趣！”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数秒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静。随即，传来邵平歌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那吸气声之大，仿佛要把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吸干：
“嘶——！真的假的？！清盈主动问的？还用了那么……人性化的词？还……还专门去看他训练了？还……认可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惊喜，如同中了头彩，“我的天老爷！这姑苏的‘水’刚把这冰疙瘩捂热乎一点，露出点缝儿，这时间的‘长河’就哗啦啦地流进来了？这……这效率也太高了吧？！这王免是开了挂吗？！”
“可不是嘛！”袁罡兴奋地搓着手，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脸上洋溢着老父亲般的红光，
“我琢磨着，等韩少云那小子回姑苏了，咱们是不是……是不是可以顺水推舟，安排一下？让清盈和王免多接触接触？比如……让王免给她当陪练？
他那时间神墟配合清盈的因果法则，说不定能碰撞出什么新火花？或者……一起执行点简单的巡逻、侦查任务？低风险的那种！让他们并肩作战，培养培养默契？你看怎么样？这主意是不是绝了？！”
邵平歌在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但这次是带着兴奋的沉吟。几秒钟后，他的声音也充满了激动和期待：
“我看行！绝对行！太行了！清盈现在正是需要接触不同的人，感受不同的特质，体验不同情感的时候！王免这小子……沉稳有朝气，阳光开朗，跟韩少云那种温润如玉、带着江南水乡特有柔情的调调完全不一样！
这种少年意气，说不定能给清盈带来全新的启发和感受！而且都是年轻人，有共同语言！这事我看靠谱！非常靠谱！
我回头就跟叶司令提一嘴！他老人家肯定也乐见其成！巴不得清盈多交点朋友，多感受点人间烟火！”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袁罡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感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眼前一片光明，充满了希望，“等韩少云一走，咱们就安排！无缝衔接！保证让清盈身边不缺‘暖流’！”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那幅美好的画面——素清盈在王免那充满朝气与阳光的陪伴下，笑容越来越多，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鲜活的少女。
……
在训练营的几天时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素清盈沉寂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她并未再像那天凌晨那般，顶着寒风去观摩新兵们的极限集合。
更多时候，她只是安静地待在宿舍里，翻阅着袁罡特意为她找来的古籍拓本，或是望着训练场上那些挥汗如雨、充满原始生命力的身影。
她偶尔会去食堂，在角落那张小桌旁安静地用餐。她的出现，依旧会带来短暂的寂静和无数道敬畏与好奇的目光。
王免和他的同伴们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王免的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她，带着一种克制的、带着距离感的关切。
素清盈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如同阳光落在皮肤上，带着微暖的温度。
她有时会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有时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觉。
她记住了王免的名字，记住了他那双包容沉稳又带着蓬勃朝气的眼眸，记住了他在训练场上那沉稳精准的动作和转瞬即逝的少年意气。
这份记忆，如同在神性冰原上悄然绽放的一朵小花，带着新奇的生命力，为她孤寂的世界增添了一抹不同的色彩。
然而，这份新奇感，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终究会归于平静。
她的心湖深处，那份因即将到来的离别而起的、如同薄雾般笼罩的微涩感，并未真正散去，反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第六天傍晚。
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金液，泼洒在国防科大的校园里，将古老的建筑和葱郁的树木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素清盈安静地站在高大的梧桐树下。墨色的长发被晚风轻轻拂起，白色的裙摆微微晃动。
她的身影在金色的光晕中显得格外纤细，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沉静。
她知道，这是韩少云最后一次来接她。
明天，他将离开上京，返回姑苏。
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缓缓驶来，在她面前稳稳停下。车门打开，韩少云走了下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守夜人制服，身姿挺拔如松。
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温润如玉的侧脸轮廓，那双如同姑苏“水”般清澈温润的眼眸，此刻映着晚霞的光彩，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不舍，有牵挂，有欣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清盈。”他走到她面前，声音低沉而温和，如同晚风拂过林梢，“我来接你。”
素清盈抬起头，墨玉般的眸子平静地看向他。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里，倒映着韩少云的身影，也倒映着天边绚烂的晚霞。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一种无声的默契。
韩少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几天不见，她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眉宇间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寒之气似乎又淡去了一些，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淀？一种经历过新奇探索后归于平静的淡然？
他无法准确形容，但能感觉到，她在训练营的这几天，并非毫无收获。这让他心中那份因离别而起的沉重感，稍稍减轻了些许，涌起一丝欣慰。
他侧身，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动作依旧自然流畅，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体贴。
素清盈抱着书，动作轻盈地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熟悉的、属于韩少云的、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气息，以及一丝……属于离别前夕的、难以言喻的寂静。
韩少云关上车门，绕回驾驶座，发动了车子。车子平稳地驶出，车厢内流淌着舒缓的古典音乐，如同涓涓细流，却无法完全驱散那份无声的凝重。
素清盈安静地坐着，目光投向窗外。
她想起了韩少云第一次来接她时的场景。那时，她对这个来自姑苏的守夜人队长，只有职责上的认知和神性本能的疏离。
她沉默地坐在副驾驶座，将头埋进那些尘封的文字里，隔绝着外界的一切。
而他，也只是沉默地开车，偶尔透过后视镜投来温和却带着距离感的目光。
后来，他带来了苏韵斋的点心，描述着姑苏的风物——小桥流水，吴侬软语，清晨茶馆的茶香，街边阿婆卖的桂花糖粥……那些画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沉寂的心湖中激起了微澜。
再后来，在她疲惫时递上的温热食物，在她受伤时小心翼翼的包扎，在深夜厨房里为她熬煮的那碗白粥……
这些点点滴滴，如同温暖的溪流，悄然融化着她心湖的坚冰，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理解了“陪伴”，明白了“人”的关怀可以如此细致入微。
车窗外的景象不断变换，如同倒带的胶片，回放着这一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熟悉的街角，似乎都承载着一段无声的记忆。
素清盈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那份因离别而起的微涩感，如同投入湖面的墨滴，在心头缓缓晕开，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名为“不舍”的重量。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种情绪。
她习惯了孤寂，习惯了守护，习惯了在漫长的时光中独自前行。
然而，这短短的一个月，这个来自姑苏的男人，却用一种固执而温柔的陪伴，在她冰封的世界里凿开了一道缝隙，让她窥见了人间烟火的温暖，让她体会到了被小心呵护的滋味。
这份温暖，如同黑暗中的烛火，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方寸之地，让她在无尽的神性征途中，感受到一丝属于“人”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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