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的初秋,南京城笼在一场连绵的细雨里。青石板路被润得发亮,倒映着沿街商铺的幌子,绸缎庄的“瑞蚨祥”三个字在雨雾中晕开,像幅洇了水的水墨画。
林汐撑着把竹骨油纸伞,裙角沾了些泥点。她刚从西市的布庄回来,手里拎着块藕荷色的杭绸,是母亲念叨了许久要做秋衫的料子。转过朱雀巷口时,一阵压抑的闷哼声从墙根下钻出来,惊得她停住了脚步。
墙根堆着半人高的旧木箱,霉味混着血腥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林汐攥紧了伞柄,指尖泛白——那声音是从箱子后面传出来的。她咬了咬下唇,轻轻拨开箱角垂落的蛛网,视线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里。
男人半倚在墙上,藏青色的短褂被血浸透了大半,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珠。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苍白的额头上,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困在浅滩的孤狼,带着警惕与隐忍。
林汐你……
林汐的声音抖了抖
林汐需要帮忙吗
男人没说话,只是喉结滚了滚,眼神扫过她身后空荡荡的巷口,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子从他嘴角溢出,他闷哼一声,身子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林汐慌了神。她爹是城里有名的中医,自小耳濡目染,她看得出这伤势拖不得。巷口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她咬了咬牙,蹲下身想扶他
林汐我家就在附近,我爹能治伤,你撑住
男人似乎耗尽了力气,任由她半拖半扶地站起来。他很高,林汐几乎要踮着脚才能架住他的胳膊,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血腥味,混着淡淡的硝烟气——那是她在兵站门口闻到过的味道。
林汐我叫林汐
她喘着气往巷外走
林汐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刘耀文刘.....耀文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透着痛楚。
把人弄上黄包车时,林汐的藕荷色杭绸掉在地上,沾了块醒目的血渍。她看着那污渍愣了愣,还是先将男人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轻声对车夫说
林汐麻烦去东巷林宅,快些
雨还在下,敲打着油纸伞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林汐低头看着腿上的人,他闭着眼,睫毛很长,眉骨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的手紧紧攥着,指缝里嵌着泥和血,像是刚从什么凶险的地方逃出来。
林宅的门是母亲开的。看到女儿扶着个浑身是血的陌生男人,沈曼君手里的绣花绷子“啪”地掉在地上
林母汐儿,这是怎么了?
林汐娘,先别说了,快叫爹!
林汐的裙子已经被血浸透了,她顾不上换,扶着刘耀文往偏院的客房走
林汐他受了重伤
林父正在诊室里整理药材,听闻动静拿着药箱赶来。看到刘耀文肩上的伤口,他皱紧了眉头
林父是枪伤,还动过刀子,这处理的太粗糙了
沈曼君已经烧好了热水,林汐蹲在盆边绞毛巾,听着父亲用剪刀剪开染血的衣料,听着刘耀文压抑的痛哼声,心跳得像擂鼓。她偷偷抬眼,看到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却始终没再哼一声。
林父忍着点
林父倒了些烈酒在伤口上,刘耀文猛地绷紧了脊背,手死死抓住了床沿,指节泛白。林汐看得心惊,下意识地递过一块干净的棉布
林汐咬着这个吧
他没接,只是摇了摇头。直到缝针的线穿过皮肉,他才闷哼了一声,眼角沁出些生理性的泪水。林汐别过脸,不敢再看,却听见父亲低声说
林父伤的蹊跷,这伤口是军用刺刀的,不是寻常斗殴
夜色渐深,雨还没停。林汐端着熬好的米汤走进客房时,刘耀文醒着,正望着窗棂发怔。月光从雨云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好看。她差点就看愣了
林汐喝点东西吧
林汐把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林汐我爹说你失血太多,得补补
他接过碗,手指触到瓷碗的凉意时,微微顿了顿。林汐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虎口处却有层薄茧——那是常年握枪或握缰绳才会有的痕迹。
他喝完粥,声音比下午清亮了些
刘耀文谢谢你,还有你的家人
林汐举手之劳
见他喝完后林汐收拾着碗碟
林汐你安心养伤吧,我家很安全
刘耀文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女孩穿着件月白色的软缎旗袍,领口绣着细碎的兰草,走路时裙摆轻轻摇曳,像株在风里晃的芦苇。这屋子里有淡淡的药香,还有种……他从未闻过的温暖气息,像冬日里的炭火,熨帖得人心头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