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的触碰

项目攻关进入白热化阶段，仿佛整个城市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写字楼厚重的玻璃幕墙之外。林汐和丁程鑫几乎成了彼此的影子，会议室、办公室、甚至深夜加班的茶水间，空气中都弥漫着疲惫的咖啡因和键盘敲击的密集节奏。朝夕相处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将对方的习惯、细节，一点一滴，刻进林汐的感知里。她发现他开会时指尖总无意识地旋转着一支银色签字笔，流畅得如同某种仪式；陷入深度思考时，指节会轻轻敲击桌面，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叩击，像在叩问某个难题的核心这些小到不能再小的细节，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底，无声地缠绕、蔓延，带着一种隐秘的温度。

几个月后项目终于告捷，庆功宴的喧嚣与明亮灯光形成鲜明对比。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斑，觥筹交错间，人声鼎沸。林汐端着香槟杯，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应酬着各方涌来的祝贺。市场部的王总监，一个平日里就有些油滑的中年男人，此刻更是被酒精浸透了理智。他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脚步虚浮地靠近林汐，嘴里说着恭维话，身体却不受控地倾斜，一只滚烫的手掌带着令人不适的力度，径直贴向她的腰侧，甚至试探性地向下滑动，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衬衫下摆与西裤边缘那敏感的界限。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瞬间涌上喉头，林汐身体僵硬，下意识想侧身避开。就在那只手即将得寸进尺的刹那，一只骨节分明、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横插进来，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攥住了王总监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醉醺醺的王总监痛呼出声，酒也醒了大半。

林汐惊愕回头，丁程鑫不知何时已如一座沉默的山峰般矗立在她身后。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惯常的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锐利的目光穿透喧嚣，直刺向王总监，声音低沉，却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刃，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对方脸上。

丁程鑫王总监，注意分寸

王总监脸上红白交错，尴尬和畏惧交织，讪讪地抽回手，连声道歉后仓皇挤入人群。丁程鑫没有立刻离开，甚至没有多看林汐一眼，只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自然地将她护在了自己与人群之间无形的屏障里。

整个宴会后半场，他仿佛成了她的一道影子，不远不近，却始终存在，替她挡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寒暄和试探的目光。林汐的心跳在最初的惊吓和后怕中慢慢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阵阵。

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散了宴会的喧嚣与酒气。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只有惨白的灯光和冰冷的汽车轮廓。林汐裹紧薄薄的外套，寒意还是丝丝缕缕地钻进来。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向丁程鑫道谢——为他的解围，也为这沉默的守护。

林汐谢谢丁总刚才……

她的话刚起了个头。

丁程鑫离苏哲远一点

丁程鑫却毫无预兆地开口，声音比夜风更冷，直接截断了她的话。他正斜倚在自己的黑色座驾旁，指尖不知何时夹了一支点燃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像一只窥探的眼睛。这是林汐第一次见到他抽烟，那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平添了几分陌生而危险的疏离感。

林汐完全愣住了，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林汐丁总……什么意思？

丁程鑫这突兀的警告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烟雾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半晌，才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调抛下另一枚重磅炸弹

丁程鑫没什么，只是提醒你，你父亲……不是意外去世的

轰——！

林汐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丁程鑫在烟雾后模糊的脸。无数疑问和震惊的碎片在她脑中炸开。

丁程鑫却不再多言，仿佛刚才只是谈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天气。他掐灭了手中的烟蒂，动作干脆利落，随即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

丁程鑫上车，我送你回去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他身上那种冷冽的雪松木质香水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心慌意乱的味道。林汐紧抿着唇，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脑中反复回响着那句“不是意外去世”，心脏仍在剧烈地、不规则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隐秘的痛楚和巨大的恐惧。

车子经过一个略有积水的井盖时，微微颠簸了一下。几乎是同时，一只手臂横亘过来，修长的手指在她额前虚虚地挡了一下——一个防止她因颠簸而撞到车顶的、极其细微的保护动作。他的动作流畅而自然，快得仿佛只是呼吸般的本能，像做过千百遍那样熟悉。那一刻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离她的脸颊只有几厘米的距离。那混合着烟草和雪松的气息瞬间变得清晰而浓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霸道地侵入她的感官。

林汐像被烫到般猛地别过脸去，更加用力地看向窗外，仿佛要将自己镶嵌进那片流动的光影里。然而，脸颊上残留的那一丝无形的触感，以及鼻尖萦绕的气息，却像投入滚油的水滴，让她胸腔里那颗刚刚因震惊而狂跳的心，又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更加混乱的、几乎要撞碎肋骨的频率疯狂擂动起来。是恐惧？是困惑？还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她混乱了。

直到车子停在她公寓楼下，丁程鑫只是淡淡说了句

丁程鑫到了

林汐才恍然回神，低低道了声谢，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辆在夜色中沉默的黑色轿车。

回到家，关上门的瞬间，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急促地喘息。丁程鑫的话如同魔咒，一遍遍在耳边回响。她踉跄着起身，冲进卧室，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了那个尘封在衣柜深处的旧木盒。盒子最底层，压着一份已经有些泛黄、边缘磨损的警方报告。她抽出报告，手指冰冷而僵硬，借着台灯的光，目光死死锁定在“死亡原因”那一栏——

“高坠身亡，经现场勘查及法医鉴定，排除他杀可能。”

白纸黑字，清晰刺目。这份报告，曾是她用来说服自己接受现实的唯一凭证，是她试图用“意外”这个冰冷的词语来包裹巨大悲痛的外壳。

可现在，丁程鑫那句话，像一颗被精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竭力维持平静的心湖里，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漾开一圈圈不断扩散、无法平息的涟漪。那涟漪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疑云，以及被骤然撕裂的、关于父亲死亡的“真相”外壳。她攥紧报告的手指关节泛白，一种混杂着寒意、愤怒和巨大不确定性的战栗，从指尖蔓延至全身。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却照不进她此刻被迷雾重重包围的心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