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携着杨婵的气息腾空飞起，一切归于沉寂。杨戬揉着沉香的脑袋，两人一时无言。沉香倔强地憋着泪珠不让它们落下，在杨戬温柔的注视下有些手足无措。气氛正尴尬，变故却在猝不及防时发生。
婉罗忽地释出元神，嫣红色的巨大神女像出现在她背后，云髻高绾，宝相庄严，脚下似锦的繁花丛中飞出无数藤蔓，一把卷走了宝莲灯与沉香。沉香被层层叠叠地绑住，高悬在空中挣扎。
“沉香！”杨戬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要把沉香抢回来。可在山河图里滚了一圈儿，又用外力冲开天眼，以一敌四，他就是灵力再强，此时也很难迅速突破全盛状态的婉罗。
“舅…舅……”
藤曼迅速生长蔓延，包裹住沉香。她只来得及呢喃一声，便被扔进宝莲灯化为了金色灯芯。
“住手！你要做什么？快住手！！！”短短俩刻钟内，心境几次大起大落，杨戬红了眼眶，吼叫的声音变得嘶哑而惨烈。
他不停地尝试再召出元神，天眼颤动了几下却紧紧闭合。以肉身一次次地冲向婉罗元神，他的伤越来越重，但他全然顾不上防御，出手越来越凌厉。
只是婉罗筹谋多年才等来了机会，怎会轻易叫他破坏计划，操纵起宝莲灯与绫罗网，挡住杨戬的左突右冲。
“杨戬！你难道不想再见到你的母亲和妹妹吗？！”婉罗已将沉香元神牵入宝莲灯，催动宝莲灯运转。霎那间宝莲灯升空，光芒大作，晃得杨戬也失神了一瞬。
“必须彻底点燃宝莲灯！如此，才有足够的力量，让早已消散的姐姐也名登封神榜！”婉罗发动宝莲灯，妄图召回那早已融入玄鸟的灵魂。此时，她无法再全力对付杨戬，深知胜算不高，便转而言语劝说道：“沉香继承了三娘的血脉，与宝莲灯最是契合。有了灯芯的宝莲灯，把三娘带回来轻而易举，难道你不想吗，二郎？”
“……”杨戬手一顿，却还是决绝地劈下一斧。
“你，不愿意吗？”婉罗分出部分元神抗住劈山斧，眼神哀怨地望着他。
“你也听到了，刚刚妹妹托我照顾沉香……”杨戬若有所思地略一偏头，随即目光坚定地回望，“可你让沉香死！这样换她回来，她愿意吗？！”
婉罗神色立刻狠厉下来：“男人！真会给自己的狠心找借口！”
杨戬依然在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接近宝莲灯：“婉罗姑娘，你又何尝不狠心？宝莲灯是神通广大，但不足以彻底压制玄鸟！当年杨婵跳下莲花峰，才真正镇下了玄鸟。宝莲灯被彻底点燃，便可以强大到抗衡玄鸟，重铸已随玄鸟而去的灵魂吗？这只是你的推断！你为了一个猜测，一个可能，却实实在在地要了沉香的命！”
婉罗闻此面露不忍，却依然咬牙不放：“好，我残忍。但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服！那狗屁的宿命，凭什么母亲注定镇山殒命，而儿子劈山救母成为英雄？凭什么只有女人牺牲？凭什么她们还要背上情情爱爱的流言，功劳得不到承认？我今天，就要用杨家男人的命来做献祭，让杨家女人一飞冲天！”
杨戬终于听到了婉罗真正所想，她不甘的声音直激得他发抖。
他也常常挣扎在师傅所说的“注定”里，怀疑其中的种种不公，不甘心母亲与妹妹的遭遇被“命”一字草草总结。但他逃避了一切冲突的可能性，在痛苦中选择了听之任之。
母亲走的时候他还小，无力改变一切；但妹妹走的时候，明明叮嘱他照顾孩子，他却做了什么？
师傅说孩子难免再遇上镇山的劫数，需由金霞洞教导，好叫她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于是他便放手了；师傅要求他孩子成年前不能见面，少和杨家有牵扯，或许会更晚被拉进杨家的命运，于是他便也照做了。
当时，即使抚养孩子对身心俱损的他来说很难，但他着实是过于消极地接受了一切安排。对师傅的信任和对师傅所说的“命”的怀疑拉扯着他，他选择了最轻松的方法，不去想，不去争，躲开这个问题就好。只是简单的躲开。
十八年对神仙来说只是弹指一瞬，成年后再见沉香也没什么难熬的。信任与怀疑的拉扯才最难熬。
他忘了当年那个劈开桃山却只见到母亲逐渐消散、越叫喊越痛苦却依然不停逼问上天“母亲呢！”的少年。
而现在，浑身撕裂般的痛苦又回来了，为什么？！凭什么？！
谎言已破，是该好好面对了。可是……
杨戬失神片刻，赶忙想澄清其中的误会：“可——”
“没有可是！你没看到聚起的星火吗？这个办法可行！我这就让宝莲灯烧得再亮些，让沉香的性命来终结你师傅嘴里的宿命！”
“可是沉香是个女孩儿！宿命已经破了，今天劈了这华山的，是个女孩儿啊！”杨戬瞪大了双眼，声音颤抖，急得满身狼狈。
婉罗愣住，心神震动下，宝莲灯有些失控，剧烈地晃动起来。
“不，这不…不可能………”
“是真的我不骗你！我第一次见到她，一身男装，戴着斗笠，跟个真的小子一样，还以为只是重名，此沉香非彼沉香。不然我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外甥女？还有，金霞洞这么害怕华山被劈开，却又没有斩草除根，就是因为沉香是个女孩，认为用宿命的说法就能哄得她劈不了山，说不定还能骗她继续加固对玄鸟的镇压……呵，答应送她上山，是我错了……”杨戬着急地解释道，只是说起恩师一门的欺骗，口气又有些低落，“在骊山，我以为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也没特意告诉你。”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我也要——”婉罗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开始犹豫起来。宝莲灯的光忽忽闪闪，灯芯又隐隐约约凝成沉香的人形。因为完全没有意识，沉香脸上第一次露出这样不设防的神情，嘴角眉心都舒展开来。
婉罗看见沉香熟悉的脸，想起了与之相见的寥寥几面。即使存着利用的心思，她也细心地发现，比起申公豹，沉香在自己身边会更显自如。原来是因为……她痛苦地合上了双眼，姐姐，沉香长得真像你，尤其是现在这副沉静的模样。她收回宝莲灯，任沉香与灯脱离。
杨戬忙上前接住外甥女。或许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作怪，沉香在昏睡中又皱起了眉。杨戬点了点她的眉心，一边给她按平整，一边输送灵气。他想，过去的十二年是有多辛苦，才给了沉香时刻紧绷的习惯。刚刚形势最紧张时，杨戬的泪都没真的掉下来，此刻却忍不住滑下眼角。
婉罗在不远处望着，紧紧捧住宝莲灯，直硌得手生疼。叹了口气，她垂下了双手。
终是无解。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