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棍打断夜家魂,他说自己不是人。”这是光世才高级中学的邓昭陵对今天中午那件事的结语。
下午五点四十五的教室内,只有八个同学,除了六个扎堆分享外卖,还有两个正在对中午打架事件展开谈判,那就是邓昭陵和夜璟阳。
“老师已经处理过了,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认自己倒霉,三棍把我的腰给打肿了,早知道就不拿你饮料。”夜璟阳依旧用怨恨的眼神看着邓昭陵,随后又恢复如初,他小声道,“你毕竟是我的主人,我从破壳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又是你把我养大,带我飞升,我怨恨你不好,就这么算了吧。”
“三千年了,都这么算了,你抢过我的仙丹,偷过我的烤鱼,拔过我的鳞片,咬过我的尾巴。”
“你在天庭看门儿,缠在柱子上的时候就唠叨着回仙府睡觉,上班时一副样子,回了家就兴风作浪了。三千年了,我见你一次就扒你一次黑料。”
“原来宠物也有叛逆期啊,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你下课在厕所抽烟,第三节课逃学,昨天没穿校服,今天又抢我饮料。”
邓昭陵一顿输出,把夜璟阳逼得哑口无言。这三千年来,他们因为大事小事结仇至今,夜璟阳狠如利剑的话语没有一丝感恩。在天庭,他们是同事,在仙府,他们是同类兼同居,在学校里是同班同学兼室友,这段甩不掉的缘分让邓昭陵经常因为一两句话而被夜璟阳欺负,还有了一个叫人夫哥的外号。这次能战胜夜璟阳,全靠王老师。
在教师办公室问话的时候,邓昭陵咬红了自己的双唇,如今就像涂了口红一样,温润而艳红,不禁让夜璟阳想起高一那个遥远的下午。
高一的时候,邓昭陵和夜璟阳的关系还不错,邓昭陵还会主动找夜璟阳说说话,那一段时间夜璟阳的确很快乐。那时的邓昭陵一身黑衣长袖,穿着一条黑色宽筒长裤,戴着一副黑色金属框,梳着自己的三七分发型,属于外冷内热。
而现在,邓昭陵不再把夜璟阳看做自己的宠物或亲人,直接把他赶出了教室。夜璟阳被邓昭陵推着走,这夜璟阳成了过去的邓昭陵,换上了跟他一样的穿搭,黑衣黑裤,里面是一件白衬衫,但一头黑色狼尾,没戴眼镜,那一双蛇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那个下午,语文老师要他们上台表演课文《哈姆莱特》的节选,夜璟阳饰演哈姆莱特,邓昭陵演哈姆莱特的恋人奥菲莉娅。邓昭陵演奥菲莉娅没有丝毫的害羞,他也是三千岁的老爷爷了,什么大事没见过?夜璟阳也是差不多,但他需要语文老师的动作指示,在顺畅的台词朗诵中,邓昭陵加了不少感情。夜璟阳也在语文老师的提醒下,拉住了邓昭陵的手。那会儿的邓昭陵也跟现在一样,嘴唇红湿,五指抚胸似弱柳,失感失神似白莲,人夫哥那个外号就是这么来的。他那副样子让夜璟阳爱而不得,恨而不得,心中有股劲,驱使着他换到邓昭陵的寝室。
而现在,夜璟阳有些绝望地看着邓昭陵,他心里哪有怨恨啊!一切的开始,都是他破壳时看到的世界,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邓昭陵,仿佛这就是他看到是世界,对,就是邓昭陵。过去打架,也从未下过死手,虽然邓昭陵开不起玩笑,但也有帮助和包容,在每次打完架后都互相托人询问伤势。
夜璟阳一身黑衣黑宽筒裤,饭卡塞在胸前的口袋里,面如中秋之月,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烟味。他与一身校服的邓昭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邓昭陵和夜璟阳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第一组有四个人,夜璟阳坐在倒数第一个,邓昭陵坐在第八组第二个,也是正数,也是靠窗。除去一个空位,也只有四人,而其他组皆有六人。邓昭陵是何曾想着自己会收养自己的同类当宠物,又不曾想会纠缠到现在。
下午六点,同学们都来齐了,王老师前来守自习。夜璟阳这一次没有和后排的同学讲话,而是想着怎样与邓昭陵搞好关系。
对,邓昭陵喜欢长诗,那就抄一首长诗给他。别的诗不抄,硬是抄一首《长恨歌》,夜璟阳一抄就是一个晚自习,其字迹方正公正,为武将风骨。他在后排所谓的“真神”中,是字写得最好的。
趁着第二节晚自习刚上课,老师又还没进门,夜璟阳走到邓昭陵桌前,把自己抄好的《长恨歌》递上去。邓昭陵瞧到上面什么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竟然用纸遮住了半边脸,不由得浮想联翩,又看了看此时的夜璟阳的微笑,又怕又害羞 。
邓昭陵笑道:“夜璟阳你真帅,你送的东西我收下了。只是你烟味太重,所以你还是快走吧。”
夜璟阳听话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邓昭陵带着微微脸红,读完了全部。邓昭陵时而掩面微笑,时而失感叹息,周围的同学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邓昭陵对此习以为常,对他们的眼神毫不在乎。是啊!十多岁的小娃娃怎么会理解一个三千岁的老人家呢?邓昭陵也不信任这等凡人,也因此与夜璟阳有了些共同语言,夜璟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领邓昭陵的情,与后排的同学们一起烤香肠。
但现在, 夜璟阳开始在意邓昭陵,这给了邓昭陵一丝温暖。可是,当邓昭陵细细品读完《长恨歌》的时候,那温暖的心上又蒙了尘,他在想,自己与夜璟阳是否痛心离别的那日,诗中的内容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为了抒发自己的愁思,邓昭陵凑够课桌里拿出一个本子,写下了《巨岩吟》:
沧海弹指变桑田,卵石眨眼成青岩。
千岩无心因未改,花木成灰几人怜?
芳香时节芳香尽,花木成灰一念间。
邓昭陵笔一停,心凉了半截,手一抖,笔掉到地上。他的眼眶中又涌出两行清泪来,触诗生情,虽短但深,邓昭陵清澈的眼泪顺着中秋圆月般的面颊落入红尘,尽是悲伤。夜璟阳看到这一幕,心想,自己是不是用一首《长恨歌》把邓昭陵弄哭了,下课了去找邓昭陵问问情况。
晚自习的情况如旧,前排的努力学习,后排的努力打闹。这种情况在高二的15班一直存在。邓昭陵便两眼不问后排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一直熬到下课。
下课铃声一响,夜璟阳就跑到邓昭陵那儿,此时的邓昭陵立马把自己的眼泪擦干,看着夜璟阳来到自己的面前,用两只手撑着身子,微微前倾。
夜璟阳关心问道:“你怎么了?是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吗?”
邓昭陵回道:“差不多,我一生最怕的便是与相伴已久之人分别。”
夜璟阳捡起地上的那支钢笔,放在了邓昭陵的桌子上。邓昭陵又道:“你比我好,你在后面有一群朋友。不像我,孤零零的在这儿过了大半个月。”
夜璟阳把一只手放在了邓昭陵的肩膀上,问道:“你家住哪儿?”
邓昭陵回道:“离这里很远,在农村,一个叫邓房头的地方。”
夜璟阳的眼睛仿佛看到了青青的田野、悠然的山雾、清澈的山泉。
“这次放假,你就带我去那里。我一直想去农村,只是机缘未到。”
“那好吧,只是路途遥远,你别抱怨。”
“行,下周就是放假,我们一起去吧。”
夜璟阳立马跳起来欢呼,结果成为了全班目光的焦点,一顿尴尬。
邓昭陵现居邓房头,与唐天英这位80岁的老奶奶住在一栋红砖房里,他放不下这么一位独居在家的空巢老人,便开了个分身,在没放假的时候照顾这位奶奶和她的糖果店。眼下糖果生意有了起色,已有五年制糖经验的唐奶奶也有了更多笑容。话说三百年前,邓昭陵下凡游玩时,见一个因未中功名的秀才要投河自尽,便救了他,给了他一个在当时值万金的玉琮,让秀才拿去补贴家用。谁知那秀才正是唐奶奶的先祖,玉琮更是成为了传家宝,难怪邓昭陵与唐奶奶自来熟。
聊到这里, 夜璟阳和邓昭陵都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同学都看过去,都感到一丝惊讶,平日里他们两个水火不容,现在居然有说有笑。夜璟阳收起了平日里的尖刺,邓昭陵也没有了往日的阴沉。
“答应我,以后不许再欺负我了。”邓昭陵忽然拉住夜璟阳的袖子,用一种极其恳求的语气说道。
“好,以后,从此以后,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了。”夜璟阳握住邓昭陵的手,温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