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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姜雪宁只觉浑身血液仿若滚沸的热水急剧翻腾,紧接着又如同被万年玄冰陡然封冻。
瞬息之间,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一丝寒意自心底深处蔓延开来,迅速浸透全身,冷得令她微微颤抖。
张遮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无言的浅笑,那沾着血污的冷峻面容,竟因此多了丝暖意。
他抬手,轻轻搭在姜雪宁纤弱的肩头,缓缓收拢手指,似想传递给她些许力量。
谢危所处之地距下方山谷不过十余丈,无恙、姮牙、剑书和刀琴见此情景,神色骤变。
谢危平日里虽甚少展露箭术,可他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
此刻,他一箭射出,势头之猛,箭镞划破长空,发出刺耳的尖啸。
但这一箭既非射向姜雪宁,也非指向张遮。
它仿若一道骤然划破静谧的闪电,在二人头顶惊鸿般呼啸而过,携着破空之声,直直地朝着后方的萧定非疾驰而去。
萧定非见谢君凝与谢危现身,便知情况不妙,猫腰欲逃,却被萧何依一把揪住。
趁萧何依分神,他刚要溜走,哪成想谢危的箭已如鬼魅般朝自己飞来。
雕翎箭破空之声锐响,挟风带势,重重地洞穿了他的肩头。
刹那间,鲜血如绚丽却残酷的花朵般绽放开来,那强大的冲击力不容抗拒,他整个人被击得向后倒飞。
最终狠狠地摔落在地,尘埃扬起又缓缓落下,仿佛连大地都在为这一击而震颤。
场中众人皆是一愣,循声回头,才惊觉萧定非不知何时已悄悄挪到了后面。
若再耽搁片刻,他恐怕就要隐入后方的荆棘丛中。
然而,谢危这一箭冷冽决绝,瞬间击碎了他逃跑的幻想。
萧定非俊秀的面庞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冷汗如雨而下。
他踉跄着扑进那片被鲜血浸染的荒草丛,每一步都似用尽全身力气。
吃力地伸手捂住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疼得额头冷汗直冒,可唇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此刻,他身上平日里那股懒散桀骜的气息荡然无存。
抬眸望向高处的谢君凝与谢危,眼中尽是无尽的讽刺与嘲弄,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他心里明白,度钧虽表面和善,内里却厌恶自己,不会轻易放过他。
一滴鲜血顺着微微颤抖的弓弦滑落,在黯淡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谢危缓缓垂下手臂,动作轻柔得仿佛带着一丝不舍。
刀琴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她的目光先是凝固在弓弦上那颗鲜艳欲滴的血珠上,那血珠宛如一朵盛开在冷硬器械上的罪恶之花。
紧接着,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到谢危宽大袖袍下的手指。
隐隐约约间,似乎能感受到他指间的微颤,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原来,因方才长时间紧攥弓弦,谢危的指腹已被磨破,鲜血悄然渗出,一滴一滴地落下。
而他却仿若毫无知觉,心神依旧沉浸在刚才的紧张局势之中。
山谷间一片死寂。
良久,谢君凝轻声开口……
谢君凝受伤了,上药吧。
谢危并未回应,只下令……
谢危拿下,萧何依你自行处置。
剑书心领神会,与无恙迅速带人行动。
剑书眼疾手快,迅捷地按住受伤的萧定非,取出一方净布堵住他的嘴,随后将其押下。
而无恙则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姿态,客气地引着萧何依离开那片纷乱之地。
众人对这截然不同的待遇暗自生疑,尚未回神,便已被团团围住。
终于,雪落通州城。
阴沉的天空犹如被打翻的墨汁,厚重的云层翻涌着,仿佛预示着一场不可避免的风暴。
日过中天之后,寒风像是被激怒的野兽,呼啸着席卷大地,那透骨的寒意一丝丝地钻进衣领,直往心底钻。
直至暮色四合,鹅毛般的雪花才宛如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瞬间给世界蒙上了一层洁白而寒冷的纱幕。
雪片漫天飞舞,不出半个时辰,城中屋瓦便已被银白悄然覆盖。
上清观坐落于矮山上,苍松肃立,枝桠间悄无声息地堆满了积雪。
极目远眺,但见银白与墨绿相互交织、错落有致,恰似一幅天然绘就的雾凇仙境画卷。
那般美,静静压迫着人的呼吸,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息,生怕惊扰了这难得一见的绝美景致。
萧定非记得,谢危最厌下雪天,金陵地处南方,鲜少降雪。
今日这一变故,谢危猝不及防地挨了那一箭,锐利的箭矢无情地穿透他的身体,令他身负重伤。
鲜血逐渐浸湿衣衫,每一道血痕都似在诉说着这伤势的沉重。
按常理而言,谢危定会紧随而至,前来寻他算账。
然而,此时大雪纷飞,宛如漫天棉絮狂舞,刹那间仿佛将整个道观封锁其中。
那纷纷扬扬的雪花似是一道天然屏障,阻断了外界的一切,也让谢危暂时无法靠近。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他只觉得伤口处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每呼吸一口这寒冷的空气,都仿佛能直直地刺入肺腑。
他紧紧倚靠着道观斑驳的墙壁,目光望着外面肆意飘落的大雪,心中既有一丝侥幸,又有着对未知局势深深的忧虑。
他只觉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笃定,想来谢危在白日里是不会前来的。
那漫天飞舞的大雪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保护罩。
在这片冰晶编织的世界里,寒冷非但没有令他战栗,反而带来了一丝微妙的安心。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潜藏着对未知夜晚的隐隐忧虑,就像平静雪面下暗流涌动的溪流,让人难以真正放松警惕。
果不其然,直至暮色渐渐沉沦,黑暗如同潮水般悄然吞噬着道观的每一个角落。
许久之后,才有两盏昏黄的灯笼,顺着那清扫得一尘不染的甬道,缓缓地朝他的屋子移来。
谢君凝也来了,刚从萧淑清那儿离开。
随侍之人极为有礼,上前推门,瞧见萧定非,轻声唤道……
“定非公子。”
此时萧定非已躺回床上,屋内暖炉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他仅着一袭白色中衣,肩头那曾经贯穿伤处的箭镞已被小心翼翼地取出。
伤口上仔细地敷着上等金疮药,血迹虽已被止住,但衣衫上残留的斑驳痕迹,仍诉说着不久前的惊险。
大夫临走时再三叮嘱不可乱动,需静心调养。
此时,他静静地躺着,白色衣料随着他的呼吸轻柔地起伏,那细微的律动仿佛在低语着方才经历的惊险一幕。
衣物上的每一处褶皱似乎都还残留着不久前的紧张与刺激,悄然诉说着未曾消散的故事余韵。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他此刻略显苍白的脸庞相互映衬,更添几分虚弱之态。
谢君凝、谢危随后步入。
谢危神色平静,目光深邃,一袭白衣胜雪,乌发用木簪束起,宛如超凡脱俗的隐士。
谢君凝则着一身明艳红裙,与谢危形成鲜明反差,极为夺目。
剑书在身后轻轻合上门,屋内烛火通明,将窗纸上透入的雪光冲淡几分。
谢危你的腿脚够麻利。
谢危开口,语带嘲讽。
萧定非可惜,还是跑不过先生的利箭。
萧定非应道。
谢危哼,可惜没射准,怎没爆了你的狗头?
谢危眼中满是厌恶。
萧定非直视他,平静说道……
萧定非我知道先生想杀我,只因我顶着这让您痛恨的名字。
萧定非这些年,您每听一次,恨意便添一分,层层叠叠,恐怕难以消解。
萧定非我不明白令姐为何偏爱萧何依,却清楚您对我的憎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