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沈芷衣的身躯猛地晃了晃,紧接着便重重地压在了姜雪宁身上,惊得她脱口而出……
姜雪宁殿下!
连日来的紧张状态一朝解除,疲乏如潮水般涌来,沈芷衣腹中陡然传来阵阵隐隐的阵痛,冷汗瞬间布满了她的额头。
她眉头紧紧皱起,眼前逐渐发黑,还未来得及说出更多的话,便径直昏了过去。
周围的人见状,顿时陷入一片惊慌。
燕临更是立刻翻身下马,姜雪宁只感觉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眼见着点点血迹在沈芷衣的裙摆上慢慢晕开,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中升腾而起,她顿时慌了神,大声叫喊起来……
姜雪宁大夫,快,传大夫!
沈芷衣本就身怀有孕,在鞑靼时,因大乾长公主的身份而处处受限,其中的艰难困苦只有她自己深知。
更何况战争爆发后,鞑靼王延达对她多有逼迫。
她一方面深切惦念着故国,另一方面又为战事忧心忡忡,心弦早已绷到了极限。
到了雁门关,与故人相见,情绪更是大起大落,如此情形下,又怎会不出事呢?
她这一昏倒,竟呈现出早产的迹象。
燕临几乎是立刻传令全军,务必找到能接生的稳婆。
然而,雁门关本就是为抵御外族入侵而建,平日里驻守的多是将士兵卒。
眼下正值战时,男人随处可见,女人却寥寥无几,更别说专门为人接生的稳婆了。
所幸还有一些随军为伤兵治疗的大夫,他们平时基本都在关内开设医馆为百姓看病。
兵卒们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总算问到了几个曾为孕妇安过胎、接过生的大夫,赶忙将他们请了过来。
此刻,所有人几乎都聚集在院子里等待着,就连尚在休养中的沈君梧也来了。
他轻声安慰道……
沈君梧你别着急,芷衣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度过难关。
沈君梧你自己……身子这些年也一直不太好。
谢君凝微微点头,应道……
谢君凝嗯,我知道,我不担心
姜雪宁面无血色,满心忧惧。
回想起在鞑靼时沈芷衣就曾遭遇不测,那个拥有大乾、鞑靼两族血脉的孩子未能保住,这让她实在不敢去想这次会是怎样的结果。
明明人都已经救回来了,可若因为这个孩子而出现意外……沈芷衣从昏迷中苏醒后哭叫起来。
屋外的人满心焦急,从清晨一直煎熬到下午,经验不足的大夫们几乎都要放弃了。
就在昏沉沉的暮色降临之时,房内突然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那哭声虽不够嘹亮、不够有力,如同小猫虚弱地呜咽,但到底响了起来。
大夫们险些喜极而泣,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告知……
“男孩儿,是个男孩儿,长公主殿下安然无恙。”
众人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谢君凝把玉娘唤到跟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玉娘听后,瞬间变了脸色,看着谢君凝和姜雪宁一同走进屋,神色有些怔愣。
无恙察觉玉娘神色有异,轻声问道……
无恙怎么了?
玉娘犹豫了一下,答道……
玉娘小姐说……长公主已经知道她有孕的事,让我们无论如何都瞒着临晋王。
玉娘到时候她一定要去归一山庄一趟,至于孩子和她能不能平安无事,都是未知数。
边关之地,本就荒凉,屋内陈设简单,只有桌椅床榻。沈芷衣躺在榻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身旁的婢女眼中含泪,将那不足月的婴孩抱到她面前。
她伸出虚弱无力的手指,轻轻抚过婴孩的脸颊,抬眼看见了姜雪宁和谢君凝,声音嘶哑地唤道……
沈芷衣王嫂,宁宁。
沈芷衣出身尊贵,天潢贵胄,在鞑靼历经了诸多磨难与屈辱。
然而,当她看向婴孩的那一刻,眼中却满是温柔。
姜雪宁轻声说道……
姜雪宁恭喜殿下,他平安无事。
襁褓中的婴孩小脸红红的,皱巴巴的,比一般足月出生的婴儿小了许多,头顶上还带着湿润的胎发,眼睛紧闭,发出细小的声音。
沈芷衣实在没什么力气了,抚着孩子面颊的手缓缓垂落下来,看向谢君凝说道……
沈芷衣王嫂,你怀有身孕,不必一直守在门外。
谢君凝你王兄还不知道这事,没事,守着你我安心。
沈芷衣又看向姜雪宁,说……
沈芷衣这么久了,我都没想到要给孩子起个名字。
沈芷衣本以为是个贴心的女孩儿,没想到是个男孩儿,宁宁,帮我给他起个名字吧。
姜雪宁愣了一下,思索片刻后说道……
姜雪宁‘嘉’字如何?希望他往后能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长大。
沈芷衣轻声念了一遍,眨了眨眼,微笑起来……
沈芷衣那随我姓,往后叫‘沈嘉’吧。
听到这,两人心中一震,一种酸涩感涌上心头。
但她们不敢露出半分悲伤,强笑着说……
谢君凝沈嘉,念起来挺好听的。
边关战事告一段落,鞑靼在连日的战争中遭受重创,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元气。
燕临与谢危自是不会行那屠城的暴虐之举。
中原文化与鞑靼文化差异甚巨,若真做出如此惨绝人寰之事,不仅会令城中百姓心生怨愤,难以治理,更会为自己埋下无数隐患。
此等恶行,于情于理,皆为二人所不齿,且不利于长久之计。
于是,大军在直捣王庭后,一个月内分批撤离。
鞑靼也向沂州献上了和书,消息传到关内,百姓一片欢腾。
沈芷衣产后身体虚弱,沈君梧伤势未愈,众人在雁门关陪伴了一个月。
等到沈芷衣身体逐渐恢复,沈君梧也有所好转,大家才在腊月二十二踏上返回沂州的路程。
一路上不敢太过颠簸,原本不长的一段路,也走了两三天。
公主还朝的喜讯早如晨钟暮鼓,一日数次在沂州城内回荡。
对于这里的百姓而言,皇室贵人仿若天边云霞,可望而不可即。
如今恰逢大军胜利班师,这双重盛事交叠,令全城上下激动难抑。
一俟确切消息传来,男女老少便倾巢而出,皆欲一睹公主绝世之姿与将士们的赫赫荣光。
刹那间,街道内外汇成一片人海,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一行人中午入城,傍晚才进入将军府。
谢君凝私下找来周岐黄,问道……
谢君凝如果我现在想放弃这个孩子,日后会怎样?
周岐黄皱着眉头,面露难色……
“三个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您的胎相很好,若要堕胎,对母体伤害很大。”
谢君凝点点头,说道……
谢君凝我知道了,多谢周大夫。
送走周岐黄后,玉娘、无恙和姮牙三人都聚集在屋内。
玉娘问道……
玉娘小姐,您真要放弃腹中孩儿吗?
谢君凝叹了口气,说道……
谢君凝我在为自己日后想退路,你们都知道教规严酷,归一山庄更是地狱般的存在。
谢君凝有了孩子,我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谢君凝所以我一直不敢跟他说,怕他高兴得太早,也怕他失望得太早。
姮牙说道……
姮牙小姐,先生不都说会护好您吗?
谢君凝摇了摇头,说……
谢君凝若他想要我去归一,谢居安即便百般防备,我也会深陷囹圄。
无恙劝道……
无恙小姐,事情还未到那一步,千万不可如此行事。
无恙您这些年来培养的私兵,都愿意为您和小公子赴死。
屋外一道黑影闪过,屋内无人察觉。
沈君梧低声问身旁的下属……
沈君梧她当真这么说?
下属答道……
“属下听得千真万确,殿下,谢小姐怀有您的血脉,可她也是昔日真正的何依郡主,我们……”
沈君梧打断道……
沈君梧咱们站在温阳大长公主这边,难道还要做出对不起燕夫人的事?
沈君梧孩子的去留由他母亲决定,我不会干涉半分。
除夕宴上,不知是谢君凝和沈君梧都有意回避,还是别的原因,两人齐刷刷没有出现。
周寅之到来时,沈君梧出面说了几句客套话。
即便后来姜雪宁捅出谢危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谢君凝也没有现身。
无恙小姐,周寅之独自找到了长公主殿下。
无恙向谢君凝报告道。
谢君凝不屑地说……
谢君凝沈琅的权谋之术罢了。
谢君凝他当年放弃了芷衣,如今还指望芷衣救他吗?
玉娘推开房门,放下托盘后对谢君凝说……
玉娘小姐,我方才看见周副指挥使跟着尤老板走了。
谢君凝听后,立刻喊道……
谢君凝无恙、姮牙,去救尤老板,玉娘,把周岐黄喊来,动作要快。
可惜无恙、姮牙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谢君凝赶到时,尤芳吟已倒在血泊之中刀琴脸上伤痕冒血,无恙和姮牙手足无措。
谢君凝冷声问道……
谢君凝怎么回事?无恙、姮牙?刀琴,到底怎么回事?
刀琴哭着说……
刀琴小姐,您让先生罚我吧!我没能护好尤老板。
谢君凝问……
谢君凝周寅之人呢?
刀琴回答……
刀琴逃了,已向沂州往京城方向去了。
谢君凝闭上双眼,周寅之已经逃走,再追究也无济于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