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分，李燃站在数学组办公室门前，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雾。她轻轻跺了跺脚，早春的寒气透过单薄的校服鞋渗进来。门内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接着是宋在民标志性的咳嗽声——每次讲课前他都会这样清嗓子。
"进来。"
推开门时，李燃闻到一股浓烈的速溶咖啡味。宋在民的办公桌上堆满了试卷，最上面一份是她的周测卷，鲜红的"95"分格外醒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正好落在一张对折的报名表上。
"坐。"宋在民头也不抬，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李燃的目光扫过办公桌。除了那张报名表，还有一本翻开的《数学奥林匹克历年真题》，页边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她轻轻摇头："因为上周的测验？"
钢笔尖顿了一下。宋在民终于抬起头，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那道导数题，标准解法需要构造辅助函数，再用罗尔定理。而你，"他抽出她的试卷，"直接用微分中值定理得出了结论。"
窗外的广播开始播放晨间音乐，是那首每个周一都会放的校歌。李燃听见走廊上学生奔跑的脚步声，还有值日老师呵斥"不许在走廊奔跑"的喊声。这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
"我恰好记得公式。"她轻声说。
宋在民突然笑了，眼角挤出几道细纹："松花高中数学竞赛下个月举行。"他推了推那张报名表，"差班从来没有参赛资格。"
纸张边缘有些卷曲，显然被翻阅过很多次。李燃注意到"推荐教师"一栏已经签好了宋在民的名字，墨水还没完全干透，日期是昨天。
"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是五年来第一个在周测里用微分中值定理解题的高一学生。"宋在民摘下眼镜擦了擦，"而且你解题时，金泰亨居然没睡觉。"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李燃眯起眼睛，看见窗外樱花树上停着一只麻雀，正歪头看着室内。
"我需要考虑一下。"
"今天放学前给我答复。"宋在民重新戴上眼镜，"储藏室钥匙在门卫那里，就说我要用。"
……
推开教室门的瞬间，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安宰贤正踩着椅子在黑板上画猥琐涂鸦，几个跟班笑得前仰后合。金泰亨趴在最后一排睡觉，校服外套蒙在头上。朴智旻的座位空着——这很正常，他经常迟到。
"哟，数学课代表回来了！"安宰贤怪叫着，粉笔头精准地砸在李燃额头上，"听说你被宋老头单独召见了？"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李燃面无表情地擦掉额头的粉笔灰，走到自己的座位。课桌抽屉里躺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后发现是她的周测卷复印件，上面用红笔画满了猪头。
"别理他们。"金泰亨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声音闷在校服底下，"你桌上那是什么？"
李燃这才发现报名表从书包里露出一角。她迅速塞回去，但已经晚了。金泰亨一把抢过去，眼睛瞪得溜圆："你要参加数学竞赛？"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按下暂停键。教室突然安静得可怕，连安宰贤都停止了涂鸦。
"疯了吧？"一个女生尖声说，"差班参加竞赛？"
安宰贤从椅子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燃面前："我表哥是去年区赛第三名。"他一把抢过报名表，"就凭你？"
纸张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李燃看着变成两半的报名表，突然笑了："复印件而已。"她从书包里掏出原件，"宋老师那里还有二十份。"
金泰亨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比安宰贤矮半个头，但眼神凶狠得像头小狼："把东西还来。"
"怎么？要做她的看门狗？"安宰贤咧嘴一笑，突然转向李燃，"听说你妈在红灯区——"
他的话没能说完。李燃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瓶，精准地泼在他脸上。水流顺着安宰贤的头发往下滴，教室里一片死寂。
"下次，"李燃的声音很轻，"就是开水。"
上课铃适时响起。安宰贤脸色铁青地回到座位，把撕碎的报名表扔在地上狠狠碾了几脚。
……
午休时分的天台空旷寂静。李燃坐在水箱后面，翻开宋在民给的习题集。扉页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每天放学后，图书馆三楼储藏室。带上这个。」字迹工整得像是用尺子比着写的。
"原来好学生也会逃课。"
李燃猛地合上书。朴智旻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天台入口，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露出里面熨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袖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回形针。
"你不也是？"李燃把书塞回书包。
朴智旻没有回答。他走到栏杆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薄荷糖，倒出两粒放在李燃身边的台面上。
"数学竞赛的压轴题，"他的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通常是空间解析几何。"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去年考的是克莱因瓶的拓扑性质。"
李燃盯着他的侧脸。朴智旻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白色疤痕。
"你怎么知道？"
"猜的。"朴智旻突然转身，校服下摆扫过那两粒薄荷糖，"对了，第三教室的投影仪坏了。"
他离开得悄无声息。李燃捡起薄荷糖，发现糖纸背面用极小的字写着：「安宰贤的表哥去年作弊，用的无线耳机。」
……
放学后的图书馆储藏室堆满了发霉的旧教材。宋在民把一块小黑板架在书架上，正在推导一个复杂的矩阵方程。灰尘在斜射的阳光中飞舞，像微型星系。
"这是大学内容，"他的粉笔在黑板上敲了敲，"但竞赛可能会涉及。"
李燃认真记着笔记，突然听见门外有响动。宋在民拉开门，金泰亨踉跄着跌进来，怀里抱着一摞皱巴巴的纸。
"我...我就是..."他的耳朵红得滴血，"这个！"突然把纸塞给李燃。
是二十多张手抄的数学公式，字迹歪歪扭扭但异常工整。每张纸顶端都画着笨拙的鼓励漫画：举着旗子的小人、戴着博士帽的兔子、甚至还有——李燃差点笑出声——一个竖中指的卡通形象。
"我帮你整理的重点。"金泰亨低着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宋在民推了推眼镜："既然来了，就一起听吧。"他递给金泰亨一支粉笔，"把这道三角函数解出来。"
金泰亨盯着题目看了很久，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最终他泄气地垂下肩膀："不会。"
"我教你。"李燃拿过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第一步。她的声音很轻，却让金泰亨的耳尖更红了。
……
暮色笼罩校园时，他们才结束辅导。金泰亨坚持要送李燃回家，尽管他们住在同一栋楼。
"那个朴智旻，"他突然开口，"他怎么会知道竞赛题型？"
李燃看着远处的晚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你也是？"
"嗯。"
转过街角时，李燃不经意回头，看见朴智旻站在便利店门口，怀里抱着一本厚重的《高等几何学》。路灯突然亮起，照亮他苍白的脸。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秒，朴智旻迅速转身走进店里。
"怎么了？"金泰亨问。
"没什么。"李燃收回目光，"明天见。"
回到家，李燃翻开习题集，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新的纸条：「第三教室的投影仪连着教务处的电脑，密码是崔美妍的生日。」
字迹和朴智旻的如出一辙。
她走到窗前，看见对面楼的灯光次第亮起。其中一扇窗后，隐约可见一个瘦削的身影正伏案疾书。李燃轻轻拉上窗帘，把薄荷糖放进嘴里。
清凉的薄荷味在舌尖炸开，带着一丝隐秘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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