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完毕。
我将写满字的纸折好,塞进贴身口袋。这一次醒来,恐惧依旧,但一种冰冷的、属于画像师的兴奋感,如同暗火,在骨髓里悄然燃烧。
我不再是被动承受的猎物。这个循环,是一个巨大的、以死亡为惩罚的犯罪现场。而我要做的,就是勘破它。
首先,确认“安全区”和“触发点”。
我没有立刻出门,而是先仔细检查了那双绣花鞋。鲜红的缎面,细腻的刺绣(图案似乎是某种纠缠的藤蔓与……模糊的蝶形?),触手冰凉,带着一股陈旧的檀香混合着极其微弱的、类似程宇后颈发现的鳞粉气味。我用证物袋小心地取了一点可能沾染了鳞粉的鞋面灰尘。这是物理证据,连接程宇、冥婚和这循环的关键物证。
然后,我站在玄关,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家门。
这一次,我没有直接去停车场。我选择了步行。
清晨的雾气依旧,街道安静。我刻意绕开了那个十字路口,选择了一条更远、但人流稍多的路线。我的感官提升到极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同在勘察一个极度危险的案发现场。
没有碎花裙女人。
一直走到市局附近,都风平浪静。
推论一: 她的出现,可能与“驾车经过特定路口”这一行为强相关。步行改变路径,可以暂时规避。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不能永远不回家,不接触交通工具。
踏入市局大楼,那熟悉的“安全区”感觉再次包裹了我。我直接去找了苏晓晴。
“晓晴,程宇后颈的鳞粉,化验结果出来了吗?”我开门见山。
苏晓晴从显微镜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神色有些凝重:“出来了,很奇怪的成分。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昆虫鳞粉,结构更复杂,带有……某种无法解析的生物信息素。而且,”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它在紫外线下会发出一种非常微弱的磷光,有点像……夜光蝴蝶。”
夜光蝴蝶……蝶祭……
“林晚那边呢?”我追问。
“初步解剖完成,更诡异。”苏晓晴的脸色更差了,“她下半身的白骨化,不是腐蚀或啃噬造成的,更像是……自然分解并瞬间钙化。违背了所有生物学原理。另外,我们在她的颅骨内侧,发现了一个非常细微的、用某种尖锐物刻上去的图案。”
她调出电脑上的放大照片。
那是一个极其简约,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图案——一只展开翅膀的蝴蝶,但蝴蝶的身体,却是一个扭曲的、类似佛家“卍”字符的变形,透着一种邪异。
双面佛?蝴蝶祭品?
我感觉自己正在接近一个巨大黑暗的轮廓。
“这件事……”苏晓晴看着我,眼神复杂,“陈墨,你最近状态很不好。上面已经有人在问话了,关于程宇的案子,还有你之前……那些‘问题’。”
我知道她在指什么。我因“心理问题严重”被最终解除一线职务的旧事,一直是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明白。”我点点头,“谢谢。”
离开法医室,我心情更加沉重。现实的压力与超自然的威胁,正在合流。
一整天,我强迫自己处理常规公务,同时暗中整理程宇和林晚案的关联点。下班时间再次无情地到来。
我知道,考验来了。
我依旧选择步行回家。绕开那个路口。
前半段路,安然无恙。
就在我拐进通往我家小区的最后一条小巷时,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明明还没到日落时分。巷子里的路灯“滋滋”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
一股熟悉的、冰冷的腐臭味,从巷子深处弥漫开来。
她改变了“触发”地点!她适应了!
我的心猛地收紧。
巷子尽头,那个穿着碎花裙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浮现。这一次,她没有笑,也没有立刻扑上来。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浑浊的眼白“注视”着我,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步行,改变了路径,依旧无法摆脱。
推论一被推翻。
修正推论: 触发条件可能并非固定地点或行为,而是与我“离开安全区并试图回归日常轨迹”的意图有关。或者说,她的“领域”在扩大,或者说……她与我之间的“联系”在加深。
我停下脚步,与她隔着几十米的黑暗巷道对峙。
跑?往回跑回市局?且不说是否来得及,这无异于承认失败,下一次循环她只会更强大。
拼了?我这身板,对抗这种存在,毫无胜算。
画像师的本能再次占据上风——观察,分析,寻找行为模式中的裂痕。
我回想上一次循环中,我那声质问带来的“干扰”效果。
或许……沟通是可能的?哪怕是与恶鬼。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腐臭的空气,向前踏了一步,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她那空洞的注视。
“我们谈谈。”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异常清晰,“你想要什么?”
女人歪了歪头,脖颈发出“咔哒”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一只苍白的手,指向我……然后,缓缓指向我家的方向。
意思是……要我回家?回那个有绣花鞋的家?
“是……‘侯爷’要找我?”我尝试抛出另一个线索。
听到“侯爷”二字,女人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脸上那种戏谑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深的恐惧和怨毒。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周围的腐臭味瞬间变得浓烈刺鼻。
有效!她对这个称呼有反应!
“程宇的死,和你有关吗?和林晚有关吗?”我趁热打铁,继续追问,试图将几个案件串联起来,冲击她的逻辑(如果她有的话)。
“蝶……祭……”一个模糊不清、仿佛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嘶哑声音,直接从她那个方向灌入我的脑海,“……替身……不够……需要……新的……”
蝶祭!替身!
程宇是第一个替身?我是下一个?林晚也是祭品的一部分?
信息碎片疯狂涌入,但我还没能完全理解。
就在这时,女人似乎因为透露了信息而变得狂躁起来,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整个身影如同破碎的镜像般扭曲、拉长,化作一道惨白的影子,带着浓郁的腐臭阴风,朝我猛扑过来!
速度比在车里时更快!
避无可避!
但这一次,我没有闭眼,也没有徒劳地嘶吼。
在影子即将触及我的瞬间,我用尽全部意志力,喊出了我基于目前所有线索,所能做出的最大胆、也是最绝望的推测:
“我就是‘侯爷’要找的新娘!杀了我,你们的‘祭’就失败了!”
——嗡!
扑到眼前的惨白影子骤然定格!距离我的鼻尖只有不到十公分。那浓郁的腐臭和冰冷的恶意几乎让我窒息。
她停住了。
那双浑浊的眼白剧烈地“波动”着,里面充满了混乱、愤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迟疑。
有效!这个身份,对她/它们有制约!
然而,这停滞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一个更加冰冷、更加威严、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哼声,凭空炸响在我和女人之间。
“哼……放肆。”
仅仅两个字,带着无上的压迫感。我认得这个声音!是梦里那个与我容貌相同的“侯爷”!是棺材上那个男人!
随着这声冷哼,定格的女人影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和惊吓,瞬间如同烟雾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巷子里的腐臭味迅速褪去,闪烁的路灯也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我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全靠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跃出胸腔。
我……活下来了?
没有重置?
我打破了循环的即死机制?
不,不完全是打破。是那个“侯爷”干预了。他阻止了女人杀我,因为我对他们还有用?因为我是“新娘”?
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但我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新的推论:
循环并非无懈可击,存在可以利用的“规则”,包括它们内部的等级和目的制约。
“新娘”身份是一把双刃剑,它让我成为目标,但也可能是我暂时的护身符。
碎花裙女人可能只是较低级的存在,受命于“侯爷”。
“蝶祭”需要“替身”,程宇是第一个,我是候选,林晚的死亡可能意味着仪式正在推进或需要更多祭品。
我扶着墙,一步步挪回家。那双绣花鞋依旧等在玄关,但此刻看去,感觉已然不同。它不再仅仅是恐怖的象征,更是一个线索,一个我被迫卷入的、巨大阴谋的入口。
我拿起手机,翻找通讯录。不能再独自面对了。我需要帮助,需要了解这些神神鬼鬼的人。
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备注为“青阳观-李道长”的名字上。那是几年前处理一桩牵扯到封建迷信的离奇死亡案时,偶然结识的一位老道士,当时觉得他有些真本事,并非江湖骗子。
电话拨通了。
“喂?”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李道长,是我,市局的陈墨。”我的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我可能……惹上大麻烦了。关于……冥婚,还有蝶祭。”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李道长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
“待在屋里,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开窗,更别出门!天亮之前,我赶到!”
电话挂断。
我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以及玄关处那双在阴影中仿佛泛着微光的绣花鞋。
规则的裂痕已经出现。
但我知道,更深的黑暗,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