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
这日，刘婵玥来到山林想让燕纵欢教她骑马。然而侍卫回禀：“燕小将军正在附近狩猎，卑职这就传他前来。”
等候燕纵欢时，刘婵玥在亭下阅读古书。读到一半，忽然听到远处有马蹄踏沙的声音传来。她抬头看去——燕纵欢骑着一匹乌黑色的骏马，向她这边奔来。他勒马，然后轻盈地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刘婵玥的面前跪下。“末将燕纵欢，参见陛下。”
刘婵玥把书放在膝盖上。“你喜欢打猎吗？”
“回陛下，末将喜欢。”春风将他垂地的衣袍刮起，猎猎吹动。嫩绿色的叶子从他的跟前飘过，落入刚才被马蹄践踏过的泥土中。
“孤召你过来，是不是打断你的乐趣了？”燕纵欢不是不知道怎么说，是知道他自己不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想去玩就再玩一会儿吧，孤也能把手上这本书读完。”
燕纵欢听到了，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当真？”刘婵玥点头，继而低下头，看书。燕纵欢的回答中有藏不住的欢喜：“多谢陛下！”他也不做停留，说完便起身，又翻身上马，挥动马鞭——马又嘶鸣一声，离去了。
侍卫说道：“陛下.....”
“无碍，若今日孤没有把这本书读完，日后怕是也没有机会了。他此刻想玩，便让他玩吧。”
过了不过一刻钟，燕纵欢便骑马回来了。他鬓前有薄薄的汗，顺着弧度流畅的下巴滑落下来。他在刘婵玥面前单膝跪下：“陛下。”
刘婵玥抬起头：“尽兴了？”
燕纵欢点头：“嗯！”
“那便开始吧，你教孤骑马。”
“是。”
刘婵玥的坐骑一会儿就被牵过来，燕纵欢见了，惊诧地从马夫手中接过缰绳。“此马可是大弯国进贡的汗血宝马？”
“不错，这是汗血宝马。不过凤栖和大弯相隔遥远，有半数以上的汗血宝马都死在了路上。”
燕纵欢走上前来，伸手抚摸马的鬃毛，眼神中一片柔和。
刘婵玥说道：“还真是惺惺相惜啊。”
“惺惺相惜？”
“这马的名字叫欢欢。”
燕纵欢垂下眉眼，一脸严肃正经。“陛下是在打趣末将吗？”
“这是当初大弯国使者刚刚送给孤的时候，孤给它取的。”刘婵玥走到马前，摸了摸它的鬃毛。“只是欢欢性格烈，总是爱把孤从它身上甩下去。”她又看向燕纵欢。
燕纵欢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西凉府民风果敢直接，自小长在那里的燕纵欢没有经历过京都的那些弯弯绕绕，应该也不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她脚踩着马镫，准备尝试上马时，却听见后方的燕纵欢开口：“若君无愧于社稷，臣子便不能有愧于君上。”
刘婵玥回头，向他笑笑：“孤是在说马，你扯到哪里去了？”
“可——”
“先教孤骑马吧。”
燕纵欢点头，走上来拉住她马前的缰绳，“陛下直接上马就好，这马的性格不倔。”
刘婵玥半信半疑地翻身上马，刚一做到马背上，马便不安地嘶鸣了几声。燕纵欢温柔地抚摸着马的头部。“别怕，别怕。”
马稍稍安静下来，没有刚刚那么躁动了。“看来你对付马还真有一手。”
“陛下谬赞。”燕纵欢不敢抬眼直视刘婵玥，想必也是他父亲吩咐过的——他对待她要拿出一万分的恭敬之心。“陛下若是想让马小跑，用小腿夹紧马肚子即可。若是想让马往左边转，便用右侧的小腿夹紧马右侧的肚子。若是往另一个方向转，做法也是一样。”
“原来就这么简单？”
燕纵欢笑了笑：“驭马之术，远远比陛下想的要复杂多。”燕纵欢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有些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若有朝一日孤也想去上林苑狩猎，只需要勤加练习马术即可，对吗？”
“正是如此，末将先带陛下在这山林中走上一段，让陛下适应。”
他前方手握着牵马绳，带着刘婵玥在这山林中行走，“燕卿？”燕纵欢忽然回头，刚才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向刘婵玥的眼神只是一片茫然。“你身在此，心早就飞远了，是吗？”
“陛下可知，末将和父亲何时才能回到西凉府？”
“孤召你们前来，肯定是有用意的。你难道不喜欢这里？”
“末将更喜欢西凉府，虽然许多人说那里是一片蛮荒之地，可末将觉得——那里天高海阔，景色壮美。”
“这些天孤凡是在建章宫召集官员，都会叫你来。你觉得京都的景象，可以和西凉府比之吗？别怕你会说错什么，孤更看中一个人说的是否发自真心。”
“末将说不出口，末将不会撒谎。”
“京都繁盛，你不喜欢？”
“花是人培育照料的，院子是从百姓手中收回去的。上林苑有野兽可猎，可那也要宫人们特意将野兽们驱逐至此。京都和上林苑都有景色别致的殿宇——可居住之地，只要不漏风漏雨，就是好地方。在哪里住不是住？为了住进更加宏伟的房子，隐藏在朝堂精心算计，坑害良民.....末将不懂这样做有何用意。”
“你说你说不出口，可一说话，便能说出这样多来。可见这些话，是平常积压在你心里许久了吧。京都本就是个漩涡，在这个漩涡中生活，自然比寻常地方生活有所不同。”
“所以末将才不想在这里。”
“你这宁折不弯的性子啊，真有一天在朝堂，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末将从未想过当官。末将出生起便是军人，军人的一生只有保家卫国四个字。末将即便是死，也应该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
刘婵玥的身子向前倾，看着他清俊的侧脸。“你不想穿锦罗绸缎？离国进贡的软烟罗、苏州运来的暗花缎，贴身穿着最舒服了。”
“粗布麻衣制成的衣服冬天还能防寒，夏天穿也不热，末将更喜欢穿麻衣。”
“京中不少官员家中娇妻美妾成群——你若是来日封了大将军——必然引得许多女子倾慕，到时候为了让她们居住，你不也要建一个更大的房子？”
“陛下莫要再开玩笑。”
“你不喜欢富贵便算了，美色也不喜欢？”
“若是与人知心，又怎么管她容貌美丑？即便是要寻，末将也愿寻一知心人。”
“哪怕她是六旬老妇？生得獐头鼠目？走路还佝偻着腰？”
“若是能和她一起白日策马扬鞭纵横天地，夜晚秉烛长谈直到黎明——纵使常人觉得她不好看，我也会一生护着她。”
刘婵玥没有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到途中她突然咳嗽了几下，又笑又咳，声音回荡在山林间。
“末将所说就这般好笑？”
“孤是笑你啊，明明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却也曾构想和心上人策马扬鞭。你到底年少，心中记挂儿女情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必遮遮掩掩？”
“末将没有遮掩。儿女情长一事，有便有，没有便没有。末将不会执着于此。”
“孤若是今日赏你一个知书达理，善解你意的美女，你也不要？”
“末将谢过陛下好意，但是末将不需要。”
燕纵欢带着刘婵玥在山林中走了一圈，再回来时已经接近黄昏。梨花在亭前等着：“陛下，工部尚书求见。”
刘婵玥从马上下来，摸了摸马的鬃毛。“欢欢。”燕纵欢忽然抬头，看刘婵玥。见她叫的是马，又低下头，视线落在缰绳上。“欢欢，你的劳作结束了，孤的劳作要开始了。欢欢，你是骏马，你理应无忧无虑地奔驰在天地间，可不幸的是，你是孤的马，你的命不仅是你自己的，也是孤的。他们都说你性子烈，若是真的由着你放纵下去，来日你如果将孤从马背上甩下来，届时孤肯定会后悔，调教你的时候没有狠狠地抽你鞭子。”她说完，便让马跟着马夫走了。
燕纵欢低头看地面，眼中澄澈如水。
刘婵玥说道：“孤改日再让你来教孤骑马。”
“是。”
“改日再见——六郎。”
燕纵欢半跪下来：“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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