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邪走后，刘婵玥对燕纵欢说道：“孤今日召你前来，为的是和北疆作战的商讨。孤看呼延部落求和的态度还算真诚，便想着再观察些时日，看看北疆是否真的可以做到不再向凤栖侵略。若是他们真的履行诺言，你可要少好多仗打了。”
燕纵欢说道：“打仗若是为了个人的功勋，那这样的仗打得还有什么意思？末将始终觉得，打仗是为了以后可以少些仗打。以后若是能让陛下和百姓都过上安宁的日子，即便是解甲归田，末将也能安心。”
“燕纵欢，你变了。你如今，也知道事情要从长计议，要顾全大局了。”
刘婵玥步入轿撵，燕纵欢紧随其后，轻快地跳到轿撵上，掀帘进来。“六郎何时变过？不过是因为陛下以前把六郎想成了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罢了。”他做到她的身边，视线黏在了她的脸上。
刘婵玥说道：“待会儿到了紫宸殿，你把京都周边军营的军备情况说给我听。”
“嗯。”
轿子外下了雪，太阳出来，雪还在下，刘婵玥竟然不知这两样截然相反的东西此刻竟然也能完美融合。
冬猎的那天早上，天上便下了小雪，璇玑把大氅抱进了怀里，一路小跑着进了建章宫。“陛下！”
刘婵玥从书卷中抬起头，香炉烟雾袅袅，她隔着烟雾看她。似乎也知道自己行为失当，璇玑害羞地笑笑，抱着大氅走到刘婵玥的跟前。“外面下了雪，陛下一会儿出发的时候，要小心别冻着。这是.....骊山的那位，托人送来的大氅。”
刘婵玥静默着，任由璇玑走过来将大氅披在她的身上。“有些时日没有去看他了。”
“陛下要避风头，他也明白。”璇玑的一双巧手在刘婵玥的跟前打转，为她系好绳子。“马上就要新年了。”
“是啊，新年了。”
璇玑笑着，再抬头时，眼中全是泪光。“陪在陛下身边的时间，又多了一年。”
“都开心地哭了？”
“车驾都在外面，该走了。”
“好。”
冬猎是凤栖人一年中最盛大的围猎活动，相较于五月份的狩猎，冬猎参加的人更多，更受到重视。加入冬猎的，除了贵族，就是在朝中掌握着话语权的重臣。
灼灼和郑英一前一后牵着马走了过来，灼灼说道：“皇帝姐姐，灼灼一会儿要和母亲去狩猎，皇帝姐姐也要加入吗？”
刘婵玥说道：“今日是王孙贵族和臣子们比拼狩猎的时候。孤要是参加了，他们必然会顾及孤的颜面，不敢显露出来真正的身手。这样一来，冬猎的趣味何在？”
灼灼点点头，该去狩猎的都走了，场地上一下显得空旷。璇玑扶着刘婵玥进入殿内，刘婵玥站在大殿中间，向余行之瞥了一眼。余行之坐着，双目微阖，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身体已经陷入了疲惫。
余行之似乎也发觉了她在看他，也睁眼，向刘婵玥投来一个注视。他似乎有话想说。
刘婵玥说道：“璇玑，安排镇国将军去内殿，孤要见他。”
“是。”
进殿之后，余行之向刘婵玥下跪。“臣有一请求，望陛下允准。”
刘婵玥对他的感情很复杂：“镇国将军，你理应知道我和你之间隔着什么样的恩怨....你的养女告发我母妃私通，当年的事情即便你不能从中干预——可若是无你，母妃也不会迎来日后的悲剧。即便你是母妃的养父，孤应该叫你一声外公，但.....”
“老臣请求——令老臣带兵驻守边疆，永不回京。”
“为什么？”
“臣虚得高位，实则臣所行所做都未曾有助于江山社稷。当年的西辰灭国，尸血满地，仍然时常在臣的眼前浮现。臣恳请陛下，令臣去驻守边疆，臣愿意用残生守护边境将士，维稳社稷。”
“这就是几次你在朝堂上要求自己带兵的原因吗？”
“我老了，如今已经年过古稀。昔年战友，一个个走在臣的前面。臣愿意能物尽其用，即便如今已经风烛残年，都——都不愿，在幽暗室内，过完余生。”
余行之苍老的眼睛看向地面，他一直没有看刘婵玥，好像是鲜活的她会时刻提醒他已经老去的事实。
“你已经老了，为什么不能待在京都安享晚年呢？驻守边疆是辛苦之事，孤若是再派你前去，只会惹得民间非议。”
“陛下是否亲身经历过晚年？陛下是否有过看着自己往昔健硕的身体一天天衰老、变得无力、虚弱的经历？像臣这般一辈子拿惯了弓箭，经历惯了风霜，又慢慢老去的人.....看着北疆侵扰却不能亲往，看着南梁作乱却不能亲自出征！臣如今的每一日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若想要做什么，别人都说老了，干不成事了。若想说什么，别人说你头脑昏聩了。于臣而言，守在京都不是安享晚年，只是让臣在孤寂中等待死亡。臣是军人，始终将军人职责铭记于心，臣要死，也想在战场上死，在守边的军营中死。死在自己华丽的府邸，即便能厚葬，又有什么用？”
刘婵玥的心中承受着这一份震撼，他长满厚老茧的手，皱纹密布的脸颊，都无不在说着他往日的荣耀。
“可....边疆苦寒，您的身子.....”
“即便是死在凌冽霜雪，臣也甘愿！”
“可母妃想让您活着.....”
提起母妃，余行之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也柔和了几分。“来日我去地府见她，告诉她，你如今已经是凤栖的荣耀。”
“您的手.....还能再操起兵戈吗？”
“能！”
“还能再穿上铠甲吗？”
“能！铠甲不重。”
刘婵玥点点头，一想到他的尸骨会长眠于边疆苦寒之地，心中泛起酸涩。他见她点头，重重地在地上叩首，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在北边驻守的将领，每隔几年都要回京住一段时间。你记得要准时回来。”
余行之沉默之后，向她抱拳。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