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父病逝,皇上特命她好生休养,免了请安。她闭门不出,好几日都是独自一人呆在殿里。
身边的宝娟等人俱是忧心不已,生怕她独自一人做出什么傻事,但安陵容执意一个人呆着,也只能作罢。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眼睛因为哭了许久有些红肿,因为几日都没什么胃口,不怎么吃东西,下巴更尖细了些。
殿中空无一人,她忽然轻轻道:“我……杀了我的父亲……”
她脑中的自己叹了口气。
“这事也是我与你说的,他若是要来索命,便来找我吧!”
安陵容眼中又溢出些泪花,她唇畔却生出些笑意:“姐姐,你忘了吗?你就是我啊!”
她伸出手一点点抹掉眼角的泪,神色复杂。
她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觉。
“小时候,父亲嫌弃我是个女儿,没本事给家里挣个好前程。长大了,眼看着父亲和他的那些姨娘小妾们欺负母亲,我恨他!我恨他怎会是如此卑鄙的人!他押送粮草出事,我担心他,但更担心他牵连全家、牵连母亲。如今……我亲手送他走了……”
“不知他泉下有知,会不会恨不得在我刚出生时便掐死我。”
室内陷入沉寂,安陵容静静注视着镜中自己的眼睛,也是在与身体里那个年长的自己对视。
“为了我和母亲更好的前途,我不能后悔!”
“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走下去!我一定会,活到最后。”
安陵容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抚上那双微肿的眼睛,声音飘渺:“姐姐……你是真的姐姐吗……”
或者说,这位年长的姐姐,存在吗?
闭门不出几日后,安陵容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只是她神色倦怠,人也不似从前柔和安静,眉眼流转间,多了几分锋锐之意。
“许久不见安贵人了,倒是憔悴了不少。”
晨会时,倒是齐妃率先出声。她与富察贵人一向交好,此时心中必然有些不满。
安陵容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齐妃,叫齐妃心头发毛。
“你瞧着本宫做什么?!”她难以忽视的慌乱叫安陵容不免笑起来,却让齐妃更是背后发凉,只觉这安贵人自从父亲离世便越发诡异莫测起来,看着就让人害怕。
“齐妃姐姐倒是珠圆玉润,日子过得很好。陵容没有齐妃姐姐的福气,自然不免憔悴神伤。”
她嘴上夸,但齐妃此时已经有些害怕,眼神回避起来,心里也后悔自己怎么多嘴惹上她这个难搞的人。
“齐妃说的是,安贵人你近日真是憔悴了不少,稍后本宫让人送些上好的灵芝去,你多补补,也好早日恢复元气啊!”
眼见场面僵持,皇后出声调停。
齐妃也是,这满宫里谁不知道安陵容家中出了什么事,但见谁敢当面提起的?也不怕牵扯到皇上皇后身上,真是不忌讳!
安陵容脸上也不似往日那般恭谨柔和,只是按部就班行礼,“那便多谢皇后娘娘美意了。”
她礼数周全,皇后即便心中不快也没什么好挑刺的。
又坐了会儿,终于结束,宝娟搀着安陵容往外走。自安父离世的消息传来,宝娟便眼瞧着小主越发阴沉起来,有些时候就连她都觉得害怕。这几日倒是好了不少,趁此机会,宝娟提议道:“小主,你看今日天色这么好,不若咱们去御花园逛一逛吧!”
“也好。”
私下里时,安陵容便少了许多尖锐,瞧着和以前也没太大差别了。说起话来也是温和的,“这几日我心中总是烦闷,叫你们担心了。”
见她如此,宝娟放下心来,“小主这是哪儿的话,您心里不痛快,咱们都知道。”
“放心吧,往后这宫里再如何,只要皇上还在,就都会有咱们的一席之地。”她语焉不详,但宝娟似乎从中察觉到了什么,只是那一丝灵光被人打断,再寻不见了。
此时安陵容正站在池边,远处有二人款款而来。是菀嫔和淳常在。
“安姐姐!”老远便听淳常在的声音,她还是那么活泼,一路小跑着过来,急急行礼后便拉着她说起话来。
“安姐姐,我都许久没见你了,可想你了!”
在这深宫里瞧见这样的笑容真是难得,安陵容也不免被感染,柔柔地笑起来。说:“安姐姐也想你了,今日一见,怎么似乎又圆润了些,可见碎玉轩的伙食真是不错!”
淳儿便又羞赧地笑起来,辩解着自己真没怎么吃。
此时菀嫔才缓缓走到近前,她如今有了身孕,行动间不免小心些。二人互相见礼后,便就近找了个凉亭坐下说话。
附近刚好有嶙峋假山,淳儿便像想起什么似的,悄声询问安陵容,“安姐姐,你和菀姐姐说的故事是真的吗?假山真的闹鬼?”
闻言安陵容抬眼与菀嫔对上视线,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来。
于是她也放低了声音悄声道:“那是自然,这鬼可凶了,前几日险些又吃了个小太监。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可得远着些,否则便不好了……”
她还悄悄往淳常在的脖子吹气,凉凉的气息拂过脖颈,淳常在被吓得一激灵。
见状,安陵容和菀嫔倒是都笑了起来。
淳儿羞恼起来,但很快又被几块糕点安抚好了。
瞧着她无知无觉的样子,安陵容在心中算了算时间,她已在不知不觉间度过了自己的死劫。看来是菀嫔管得好,即便她不知其中内情,但知道华妃会在假山处做些不便见人的事,她也不会放着淳常在去假山附近涉险的。
无需言说,视线相接便都心知肚明。
碍于淳常在在一旁,话不好说得太明白。
菀嫔似是借着这个鬼故事往下说道:“那日听了妹妹说的故事,倒叫我吓一跳。后来我宫里的小允子胆子大,前去查看,只在湖边发现几枚脚印,有来无回的。听着便觉也瘆人。好在有皇上在旁,倒也不觉害怕了。”
菀嫔这话自然不是炫耀自己与皇上的恩爱,而是委婉说自己已经告知了皇上这事。至于迟迟未有动静,想来也是皇上自有考量。
“妹妹也是听下人们说起,随意玩笑罢了,倒叫菀嫔姐姐跟着担惊受怕,倒是妹妹的不是。”
“哪儿的话,这神鬼莫测之事一向是不知真面目才觉可怖,若是探听清楚了其中关窍,反倒不觉得吓人了。”菀嫔笑得温和,言语中带着只有知情者才听得懂的言外之意。
“如今暑气渐起,日头越发高了,这么大的太阳照着,绕是再有本事的牛鬼蛇神,也该被日头灼伤,无所遁形了。妹妹你说是不是?”
安陵容挑了挑眉,了然地笑起来,“菀嫔姐姐聪慧,妹妹自然相信你说的。”
两个话里有话的人相视而笑,几人又坐了会儿,聊了些旁的,瞧着其乐融融。直到日头渐渐高了,有些晒人时,这才意犹未尽地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