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接二连三的有人离开,先是年答应,再是襄嫔,这个冬天真是叫人觉得冷到骨头缝里了。
皇上也常常来延禧宫看福宁,逗弄孩子,瞧见孩子笑了便也跟着乐。“福宁是不是认得朕了,一见朕就笑。”
安陵容不客气道:“皇上多虑了,福宁性子好,见谁都会笑。”
皇上不认同地啧了声,抱着孩子侧了侧身,“你母亲定是嫉妒咱们感情好,故意挑唆,咋不听。福宁定是喜欢皇阿玛,对吧!”
安陵容也哼了声。
宝娟忍住笑,将今日的补药递给安陵容喝。殿中氛围都是轻松愉快的。
苏培盛今日倒是难得没有陪在皇上身边,直到此时才进门。行了一礼,对皇上道:“禀皇上,奴才已命人安排好了。”皇上摆摆手,苏培盛便重新侍立在一旁。
安陵容疑惑地看过去,见皇上假装不知,便在宝娟的搀扶下不客气地坐到了皇上身边,凑过去问:“皇上和苏公公在这儿卖什么关子呢?可别吊臣妾的胃口,臣妾如今性子可急。”
福宁认得她这个母亲的声音,见她过来,也跟着咿咿呀呀,像是在附和她的话。
皇上拍了拍福宁的小屁股,道:“既然福宁都着急了,那便说吧,也好叫福宁高兴高兴。”
苏培盛带着笑,应了声是,回话道:“公主容禀,前些日子皇上下旨命人去请安夫人入京,今日刚刚到,正在別馆休憩,大约明日便能入宫与公主说话了。”
福宁不过是个小婴儿,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苏培盛不愧是皇上身边的人,很会顺皇上的意,此时也跟着皇上一起打趣起来。
安陵容心中开心,想也知道,这位安夫人除了是自己的母亲还能是谁!她终于能见到母亲了!
与此相比,皇上的小别扭都是小事,她喜气洋洋地下拜谢恩,起身后便扬起无法压制的喜悦笑容凑近皇上,甚至亲手剥了橘子送到皇上唇边。“皇上真是英明神武、气宇轩昂、气度非凡!臣妾一小女子,多些皇上不与臣妾计较~”
她主动低头了,皇上便得意了,张嘴吃掉了送到嘴边的橘子,逗弄着福宁,笑得格外开怀。这还没完,皇上提起了明日的安排:“明日你还要早起行册封礼,今晚上就让福宁跟朕回养心殿。”
安陵容神色诧异,“皇上说真的?”
“刚刚不是还夸朕呢,这会儿又舍不得了?”
皇上还以为是安陵容担心不舍,安陵容确实担心,但绝不是担心皇上的担心。见皇上还没意识到,安陵容也不提醒,憋着笑道:“皇上这是哪儿的话?您是福宁的父亲,让孩子和父亲亲近,臣妾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只是臣妾怕皇上后悔罢了!届时若是大晚上的将福宁送回来,臣妾不还是睡不好。”
这些小事上,皇上也有些孩子心性,见此便信誓旦旦道:“朕一言九鼎,今晚上必定不会让福宁打搅你休息。”
安陵容也不劝了,只等着看好戏,“那臣妾便多谢皇上体恤了!”
于是这夜,皇上带着福宁和照看福宁的嬷嬷、奶娘回了养心殿。安陵容睡了个好觉,一早起来梳洗好走完了典礼流程,拜见了皇后,一切结束后回到延禧宫坐下没多久,便迎来了母亲。
“母亲……母亲!”几乎是刚看见一个隐约的轮廓,安陵容眼中的泪水便涌了出来。宝娟在一旁掺着她,免得她脱力跌倒。
安母身上穿着吉服,按照规矩行了礼,这才能好好看看这个久未谋面的女儿。
“陵容,我的孩子。辛苦你了……”再多的心酸与委屈在这句未尽的话语中都化作了绵长的思念与欣喜,缠绕着将许久未见的母女二人紧紧包裹在一起。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俱都哭红了眼睛。还是宝娟眼看着时间快到了,这才提醒了几句,“娘娘,您快别哭了,时间有限,有什么要说的话快和夫人说说吧。”
安陵容这才回神,挥手示意众人出去,室内只余母女二人,这才开口问道:“母亲在家中可还安好,钱够花吗?姨娘们还有没有欺负你?你的身子怎么样了,天冷时手脚还疼吗?”
安母泪眼婆娑,一味地点头,一一应道:“好,都好。你心思细腻,送来的许嬷嬷是个厉害的,多亏了她,如今母亲和她一道在乡下的田庄子里做个富贵闲人,轻松又自在。你那些姨娘们还在你父亲留下的宅子里,娘不与她们掺和。也和她们撇清了关系,往后不必担心她们借着你的名头胡作非为给你添麻烦。”
说着说着,她眼中又泛起泪花,哽咽道:“陵容,是母亲对不住你!母亲从前太愚钝了,自己没用,还连累的你跟着一起受苦,被姨娘们欺负,是母亲不对。”
安陵容慌忙摇头,“母亲别这样说,女儿知道您也很不容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女儿已经封嫔,还为皇上诞下一女,往后必不会再让母亲受苦。”
“母亲知道,陵容能干,家中的荣华富贵都是你一手挣来的。只是……”安母手颤抖着抚上女儿面颊,她如今张开了些,满头珠翠,看着就贵气,再不是从前那个畏畏缩缩,灰头土脸的小丫头了。但她知道,这些光鲜背后,少不了女儿的血泪。
“若是能重来,母亲就算是拼命,也要尽力为你求一个好人家,也免得如今进了宫,连面都难见。母亲还听人说,你生产时被人暗害,伤了身子……”唯恐戳到女儿伤心事,安母不再多言,只是终究是没忍住落下连串的泪来。
安陵容心知定是有人故意在母亲面前嚼舌根子,宽慰母亲道:“母亲放心,女儿一切都好。虽然往后再不能生育,但女儿有一个福宁便已足够。”她到底是没把事情真相说出来,不是不相信母亲,只是这种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门外宝娟轻轻敲了敲门,提醒道:“娘娘,时辰快到了,老夫人得离开了。”
安陵容转眼看了一旁的西洋钟,她从未觉得指针转动的速度这样快。安母依依不舍,但宫中规矩森严,来这一路上许嬷嬷一直在和她说这些事,她也不愿因自己的一时疏忽连累了女儿,是以她还是压下心头的不舍,与女儿告别。
理智上,安陵容知道该放手了,但她心里却是千百个不愿意,“母亲……”带我走吧。
眼见母亲的身影离开延禧宫的大门,安陵容轻轻闭上了眼睛。她垂落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抑制住自己想要随母亲一同离开的脚步。
延禧宫里红砖墙高高耸立,上面的瓦片都发着金光,雕梁画栋的主殿廊下挂着精致的宫灯,上面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栩栩如生。
但再如何生动的鸟儿,也是飞不出那薄薄的画纸,待到宫灯破损,被人收下换上新的宫灯,那只鸟儿才能彻底歇息吧。
只是破损的宫灯又能有什么好去处呢?
最终不过付于一场大火,燃起最后的余烬罢了。
“在瞧什么呢?”
安陵容抬眸,皇上身后跟着许多人一起进来安陵容一眼便看见皇上抱着的襁褓,和他眼下明显没有休息好的乌青。
她笑起来,有点幸灾乐祸的狡黠笑容,“皇上这是没休息好?可是国事太过操劳?”
见她明知故问,皇上没好气道:“你早知道福宁定会闹腾,故意看朕笑话。”
安陵容自然不认,喊冤道:“臣妾可是一早便提醒皇上了,便皇上不信臣妾,这时候还来倒打一耙,臣妾可不认账。”
福宁在襁褓中呀呀地附和,皇上低头看了眼,不满道:“你还替你母妃说话,信不信朕打你屁股。”
安陵容便先不满起来,“皇上这是要欺负福宁一个小小孩童了!”她走过去接过福宁,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