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宫里找个真正安静的地方不容易，最终二人还是到了延禧宫说话。

刚一落座，宁贵人便迫不及待地问：“娘娘那日说得可是真的吗？真有法子离开这里？”

殿中寂静，晌午的阳光自窗棂间照进殿里，在淑嫔脸上投下一道道扭曲的影子，她看见淑嫔勾起了嘴角，笑容刚好被影子遮住，显出几分阴森来。

“这种事可是杀头的大事，一个不好还会牵连到旁人，若是宁贵人听完转头便去向皇上皇后告了我一状，我该如何是好呢？”

宁贵人深吸口气，看着淑嫔隐在黑暗中的眼睛，坦诚道：“娘娘，既然到了现在，我也不与你说那些假话了。我讨厌这里，讨厌皇宫，讨厌皇上！”

“即便所有人都觉得我入宫是高攀，但从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要、愿不愿意。”

“我恨皇上问都不问一声便把我诏进宫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把我当个人看！但我知道自己不能意气用事，不能真的撒手离开，牵连旁人。所以我只能忍，只能忍！”

“但我还是更想离开这里的。我所仰慕的人，即便我不能再见他，但我至少还有我自己，还可以为自己而活。”

她说着，泪盈于睫，是从未有过的脆弱和企盼。她抓紧了最后一根稻草，企图得到救赎，从无边的苦海之中解脱。

黑暗中，安陵容那双眼睛沉默地注释着她，原本打算好的话临到了嘴边终是改了口。

“当初熹妃还是菀嫔的时候，自请去凌云峰修行，我也曾想过，若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是否也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出宫，再找个机会偷偷溜走。但那时我已经有了福宁，还有远在家乡的母亲，算不得无牵无挂，所以只能想想。”

宁贵人闻言眼睛亮起来，但不等她生出心思，安陵容便熄灭了她的心思。

“我想了许久，发现这个法子除了菀嫔无人可做到。”

“一来，皇上之所以同意菀嫔的请求是因为他心中确实有菀嫔，且当时菀嫔还生下了他的孩子，二人之间还有牵绊。”

“二来，面对旁的不在意的人，若对方冒犯到纯元皇后，根本没机会提出这个要求，甚至可能在囚禁那一步便没了。哪怕也怀了孩子，皇上也不会多给眼神，至多等生下孩子直接抱走给旁人抚养。”

“是以，这个法子是行不通的。”

“而若是犯了旁的错，皇上也还是会按照规矩处置。说到底，之所以菀嫔能例外，是因为她从纯元皇后的替身渐渐成为了超越替身的自己，在皇上心中留下了自己的影子，才有与皇上拉扯的机会。若她没走进皇上心里，仅仅只是一个替身的话，想来当初她便没机会了，如今更不可能重回后宫，成为熹妃。”

在没有恢复记忆前，安陵容的确曾做过这样的设想，但也只是想想，深知若是换了自己绝无可能，不说走到宫外，在被关在宫里之后便彻底没机会了。如今将自己的说法娓娓道来，看着宁贵人愈发失落的样子，她又转而道。

“其实这事儿里也能看出来，不说在这后宫，即便是这天下，说话最有用的还是皇上。可最不可能放我出宫的也是皇上，毕竟他坐拥天下，在他看来，所有人都应该敬他、爱他，不能有半点忤逆之心，他施舍的微末情爱，都该被感恩戴德的供起来，不得有半点怠慢。”

“那么，若是换了个皇上，会愿意放我出宫吗？”平静到毫无波澜的语气却说出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宁贵人看着淑嫔隐没在阴影中的脸，先是震惊，再便是如醍醐灌顶般的通透。

对啊，若是新皇登基，她们这些妃嫔都成了太妃，谁会在意她们死活呢？届时只要打通了关窍，或者像果郡王的母亲舒太妃那样远离了宫里，离开岂不是轻而易举吗！

宁贵人眼睛重又亮起来，她这绝望的一路，终于找到了新的方向，看见了新的出口了！

见此，安陵容提醒道：“此事不是小事，若有半点差错，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真要拿自己的命赌这一条路吗？”

宁贵人闻言却发自内心的笑了，是宫中这些锦绣堆中养出的娇小姐们不会有的肆意张扬的笑，她说：“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即便是死在离开之前，也好过彻底在这腐朽的宫里烂掉！”

安陵容注视着她灼灼的眼，仿若见到了高悬的日。

“既然如此，你不妨等等，我这里有些香快制好了。”

两双眼睛对视之间，不必言说，默契已经达成。

……

被派去给淳贵人送贺礼的宝娟回来时，宁贵人也刚离开。

宝娟回到娘娘身边回禀：“贺礼已经按照娘娘吩咐送去了，那儿热闹得很，奴婢见着温太医也在呢，想来是熹妃的意思。”

安陵容点点头，熹妃知道皇后的手段，自然会先让信任的太医查看才放心。

“这温太医倒是繁忙，先是熹妃，再是娘娘，如今就连淳贵人都得照看，不知他能否忙得过来？”桂枝走过来给安陵容奉茶，也跟着说起话来。

“温太医能者多劳，且娘娘的身子都不必他多费心，怎会顾不过来？”

自家事自家知道，娘娘的病太医院的人根本查不出来，当日别看温太医说得信誓旦旦，实则后来治疗时也未见什么成效，直到今日娘娘还时不时的恍惚呢！宝娟说这话便是含了些气在里头。

当日的情形延禧宫上下都看得清楚，若不是熹妃被祺嫔逼到绝路，要被再次扣上不详的大帽子，温太医怎会站出来揽下说自己能治？当谁不知道呢，温太医是熹妃的人，他一直沉默半天不出声突然出声是为了谁众人心中都清楚得很。

眼见着宝娟气呼呼的，桂枝不敢说话了，安陵容便出声道：“如今温太医兼顾熹妃与本宫的身子，是不可能再照顾淳贵人的胎了，即便他真敢应下，皇上也不会答应的。只怕会再指个旁的太医照顾淳贵人。”

宝娟顺着她的话往下想，说：“如今熹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之间势同水火，若是照顾淳贵人这一胎，那便要小心皇后娘娘那边，届时容易引火烧身，怕是一般的太医没胆子接这个差事。”

安陵容身边的人都是机灵的，又有小川子这个灵通的，身边这几个跟着耳濡目染，也越发机灵，知道的也多。宝娟如今更是被历练出来，一下子便想到了这件事的关键。

桂枝左看看右看看，发出疑问。“那若是熹妃娘娘那边的太医照看淳贵人呢？”

宝娟一下知道她在说谁。“你说温太医身边的那个小徒弟，姓卫的那个？”

桂枝点点头，“先前便有不少的宫女去找他看诊，说是医术不错呢！”

虽然宫规森严不许太监宫女去太医院求医，但就像小川子知道的药材门路一样，主子身边得脸的宫女们若是有些小病，太医院里低等的小医官也是很乐意拿银子开些方子，只当补贴自己。这种事上面的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桂枝聪明伶俐，看小川子那般得娘娘器重，自己平日里也上心，时刻关注着周围人的消息，也和旁的宫女太监打好关系，如今也算是有些消息渠道了。

这卫临的事便是从周围的小宫女们那儿得知的。

宝娟闻言虽然并不怎么相信，但还是道：“若真如此，熹妃岂不是更麻烦了，但凡淳贵人这胎出一点差错，皇后娘娘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