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说完,众人本该散了。但淑妃却看了熹贵妃一眼。
只这一眼,熹贵妃便知道她有事要找,辞别了端皇贵妃和敬贵妃,随着安陵容出了殿门来到偏僻处。
“来这儿的路上我的人来了消息,夏刈在皇上跟前儿领了命便直奔六阿哥的住所去了,他应当是对孩子的血脉有了想法。”安陵容轻飘飘丢下了惊天的炸雷,不等熹贵妃着急,她便继续说:“不过小川子一直跟在附近,若有危险他会出手的。”
熹贵妃抚着心口,就要拜谢。但却被安陵容一把攥住了手腕拉住,当她抬眼时,便对上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你知道我要什么,到时候一并还我就好。”
朦胧的烛火映照出淑妃眼底兴奋到极点的癫狂之色,叫熹贵妃都不免觉得心中颤颤。她自然是点头,“说好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到。”
“有你这句话就好。”安陵容终于松开手,眼神也渐渐恢复平静。
熹贵妃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快步回了碧桐书院。她一进门,便见宁嫔和淑妃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俱在其中,事情前因后果已经清楚了,但熹贵妃还是珍重谢了宁嫔。
小川子则是早早回了淑妃的身边,临走前,他毫不避讳地将一颗小小的丸子给了宁嫔,“娘娘说,您应该想亲自做这件事。”
宁嫔才刚知晓六阿哥和灵犀公主的身世,此时正是震惊又不忿的时候。
小川子又道:“娘娘还说了,宁嫔娘娘若是还想出宫,现下就得决定好了,否则熹贵妃娘娘不好安排。”
说完他不再多留,离开了碧桐书院,回到安陵容所住的宫里,为自己断后。
熹贵妃此时才知道原来宁嫔和淑妃之间一直是这样的来往!她想起这些年皇上衰败得格外迅速的身体,震惊又震悚。好在她与淑妃并没什么恩怨;好在当初没有拒绝她的合作要求,否则她若是将这些手段悄无声息用在自己的身上……
……
安陵容一直没回宫,就在附近的凉亭坐着吹风。
宝娟不解问:“娘娘,这都深夜了,您还不回宫歇息吗?”
安陵容转头看她,笑起来。“宝娟,你还记得吗?曾经我问你想不想出宫,你说你想留在宫里。”
宝娟点点头。
“其实你并不是我最满意的宫女,你并不忠心于我。但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你在陪着我。”
“我走之前,会将你的后路安排好的,只是以后你一个人,也不知会不会寂寞。”
宝娟听得心中发凉,着急道:“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娘娘您不要奴婢了?”
安陵容见她这样着急,却笑起来,是自进宫起从未有的舒心畅快的笑容。她说:“我啊!要自由了!”
宝娟不明白,宝娟还想再问,那边皇上所在的殿宇忽然想起一连串的嚎哭声。
安陵容站起身,“走吧,皇上驾崩了。”
娘娘语气这样平静,却听得宝娟小心脏直颤抖,她小声提醒:“娘娘慎言啊!”
但安陵容已然无所畏惧,她打开了最后一道关押自己的笼子门,很快便能展翅高飞,她已经无所畏惧。
殿前一众妃嫔哀嚎遍野,宫人侍卫也是齐齐痛哭出声。
但安陵容却只想笑。
她用帕子遮住脸,嘴角咧地大大的,笑的张扬又疯癫。
但想到前世今生曾经历过的那些事情;选秀时被夏冬春欺负、进了宫被妙音娘子为难、不被眉姐姐理解、永远只能做三人之中多余的那个,本以为皇后是真的慈爱,却不想她才是最佛口蛇心的那一个!
谁都向往天家富贵,可那富贵下埋葬的皑皑白骨谁会在乎!
宫里的时间好像陷入了凝滞,她活在这座巨大的牢笼里,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不被人欺负、为了被人看见,她不停的争斗,不停的争斗……可她到头来却一无所有。
她从来就什么都没有,她一直是那个坐在灰扑扑轿子里的安陵容。
那些揪心的画面涌上心头,她咧开的嘴角再也没有力气扬起,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很快沾湿了帕子,滴在绣着荷花的浅青色衣摆上晕开湿痕。
但她哭着哭着却还是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叫众人惊诧不已,“淑妃你这是做什么?皇上才刚刚驾崩,你竟然敢发笑?”这两年才进宫的一个小答应出声斥道。
但安陵容却一眼都没看她,沉浸在过去中,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宁嫔指着那小答应便呵斥:“淑妃娘娘这是悲痛过甚,以致失了神智,快将淑妃娘娘带回宫里休息。”
熹贵妃也道:“淑妃与皇上感情深厚听闻此等噩耗想来必然是悲痛万分,叫太医开些安神的方子,让她回去好好歇息,免得再触景伤情做出什么事来。”
“宁嫔,你与淑妃一向交好,就由你照顾她吧。”
宁嫔应是,很快和宝娟一道带着安陵容回到了宫里。
……
皇上驾崩这样的大事,自然不能草率了。灵柩运回京城,为着下任国君的人选又是一番争论不休。
最终熹贵妃说出先帝遗诏,再加上正大光明牌匾之后的密诏,四阿哥是当之无愧的新帝,只待登基大典后,便是名正言顺的新帝了。
新帝人选出来了,先帝的妃嫔们自然要开始腾位置了,太妃们都搬去寿康宫居住。但淑妃却带着福宁公主和宁嫔一道去了甘露寺出家,为皇上和大清终身祈福。
临别那日,已经贵为太后的甄嬛前来送行。
眼前的小马车看着灰扑扑不起眼,安陵容轻轻抚过上面落漆的地方,生出感慨。
“当初入宫选秀前,我便是乘着这样的小马车进宫。那时只觉宫里处处精致华美,仿若仙家居所,我这样灰扑扑不起眼的秀女和这顶灰扑扑的马车一样,在这宫里卑微又格格不入。”
“彼时我比谁都恨极了这样卑微若尘土的自己,恨这让人窘迫的物件,恨所有一切比我高贵、比我高高在上看不起我的人!”
“可是现在,我只想乘着马车,回到尘世间去。做什么都好,能和母亲在一起,能好好过日子,不必争来斗去,不必每日都看着这四方的天,我便心满意足了。”
安陵容抬头看向甄嬛,“菀姐姐、姐姐、甄嬛、熹贵妃……”她一一叫出的,都是前世曾唤过的称呼,她看着面前这个有些不解的甄嬛,最终只道:“此去便是再也不见,陵容只盼太后娘娘往后岁岁无忧。”
说完最后行礼,转身上了马车,彻底出了宫门,头也没回。
宁嫔没什么好说的,她换了低调利落的骑装,重又变回最初张扬的样子,垂首看着甄嬛,“我会去替他看看这大好河山,走走他走过的路。你,保重。”
马蹄踏过,掀起一阵尘土迷了人眼。甄嬛站在原地直到看着那马车和策马而去的人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这才转头看向身边的崔槿汐,“回去吧。”
回到那座坚固的牢笼里。
而马车上,福宁第一次出来,不同于以往去圆明园,仪仗长长的,马车宽敞,但是周围全是人,走得也慢。现在坐着的小马车虽然颠簸,但是速度很快,而且她还可以掀开车帘子去看外边的风景。
马车穿过小巷时,还能见到街上叫卖的人,和各色小摊子,这些都是福宁只在书中读过却不曾真正见过的人间烟火。
“母亲,我以后可以每日上街玩儿吗?”福宁凑在安陵容身边,撒娇道。
“当然可以了,往后天大地大,咱们哪儿都可以去!”安陵容真切地笑起来,脸上是福宁从未见过的欢快神色,一下子显得年轻了许多,倒像是温宜姐姐那般年纪似得。
“在此之前,咱们先回家,带你见见祖母,也是母亲的母亲……”
福宁见母亲笑着,眼中落下泪来,但即便如此,她也能感觉到,母亲是开心的。
福宁便笑着应好。小小的马车载着欢声笑语驶向家乡的方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