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挺变态的。
原主叶夕雾这辈子最生气的事,莫过于嫁给了澹台烬,以至于每天晚上都要抽他一顿鞭子解气。
这已经成了惯例。
一晚不打他,原主浑身不舒坦。
少女换了寝衣,眼前的少年,还不是多年后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王,他漂亮羸弱,没有一点儿攻击力,连家境好些的孩童,瞧着都比他强悍些。
他现在正等着她完成今日的份额。
叶夕雾从床下取出一只木盒子,里面有条皮制的软鞭。
澹台烬看见,袖中的手指,缓缓收紧。
“过来。”
少女笑吟吟冲他招手,瞧着,竟不似往常那般面目可憎。倒像是聊斋异志里蛊惑夜读书生的美人蛇。
澹台烬紧绷着,一步贴一步地走近。
但房间再宽敞,总归就这么些距离,很快便已近到床前。
“伸出手来。”
闻言,少年睫毛颤了颤,顺从而僵硬地伸长手臂,展开在她眼前,垂下的双眸暗涌着果不其然的了然与厌恶。
真是冻傻了。
才会觉得这个蛇蝎女人能良心发现。
忽而,掌心一凉,做好废手准备的澹台烬微怔,一双漆如点墨的眸子,掠过那抹杏黄,直勾勾看向少女粉润的面容。
“拿着。”他下意识听从,握住后,便听见那道清悦的声音问他,“会使鞭吗?”
澹台烬眸色黯了黯,摇头。
盛国推行武道,传闻有言,澹台烬自小根骨被毁,无法习武,手无缚鸡之力,羸弱如稚儿。放做以前,不可一世的叶二小姐,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叶夕雾点头,指向一处角落:“过去。”
少年转眸,放置观赏花盆的矮桌上,叠放整齐的铺褥缩在不起眼的一角,同样不起眼,他看她一眼,依言走到旁边,遂然,又被指使着搬走盆栽。
“现在,对准它,挥鞭。”
指的自然不是那盆稀有珍贵的绿植,而是那叠地铺褥子,虽为秋日的薄被,却是澹台烬腊月九寒里唯一的寝具。
少年抬头:“二小姐究竟何意?”
“从今日起,你每晚挥鞭五百下,何时挥完,何时睡觉。”少女慵懒地斜卧床榻,“这些便充当靶子,开始吧。”
澹台烬越发看不懂她的心思了。
这女人自遇险归来,行事就怪得出奇。
鞭子撕裂风声,冲秋褥挥了过去,啪地一响,声音倒不小,造成的伤害,别说打破被囊,竟是连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他太弱了。
少年眸色微黯,回头窥了一眼榻上矜贵且窈窕的女子。
她昏昏欲睡:“继续。”
澹台烬紧了紧拿鞭子的手,再次挥下一鞭,依旧没有残破,他垂下眼睫,原本怯懦的目光,已然变得冷漠无比。
一鞭、两鞭、三鞭……
一下又一下。
终于,被褥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鞭痕。
哪怕他已经筋疲力尽,手臂也早已麻木,仍然咬着牙,维持着挥鞭的动作,仿佛要将平日的屈辱和痛苦都宣泄至此。
“够了。”
轻软的女声徒然响起,澹台烬挥鞭的手顿了顿,缓缓抬头看向她,只见他漆黑的瞳孔里猩红一片,血丝密布,以及,一抹不易察觉的脆弱和迷茫。
少年瘦骨伶仃,跪半日冰让本就脆弱的躯体雪上加霜。
此刻心中的怨气支撑完他挥满这五百鞭,拿着鞭子的手是止不住的颤抖,气息奄奄,连松开的力气都没有。
叶夕雾上前,从他手中抽回鞭子。
一瞬的暖香萦入鼻尖,澹台烬有那么一瞬间,竟不想她离开……意识到这个荒谬的念头,他皱了皱眉,漠然移开视线。
被褥已经变得残破不堪。
人间如今正处于寒冬时节,尚有条薄被庇身,夜里便已冷得瑟瑟发抖,全凭意志力入眠,现在连这套秋褥都没了,接下来的数九寒天要越发难熬了。
这时,银翘和春桃突然推门进来,捧着一套全新的罗衾厚褥,疑惑但本分地在小姐床榻下铺好,然后恭敬退下。
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床帘降下,少女拉了拉锦衾,透着轻纱看他:“还站着做甚?歇息吧。”说罢,便不再理他,闭上眼睡觉。
澹台烬看着榻上朦胧的身影。
叶夕雾嫌弃他不堪的身世,多看他一眼都厌恶,哪管他死活与否,叶府也只要他不丢脸就好,并不会管他冷不冷。
反常,太反常了。
少年额上渗出一层细汗,拖着沉重的步伐,勉强将整套被褥检查了个遍,毫无问题,他满腹狐疑地钻进新被窝。
被囊是上等的丝绸缝制而成,填充了满满的极品鹅绒,一躺进去,仿佛被一团阳光下的彩云包裹,轻盈又柔软,融融暖意在四肢百骸蔓延。
让他忍不住产生一股贪恋之感。
这是他有生以来的初体验。
从小到大,不是打满补丁的破旧之物,就是旁人施舍的不适之物,没让他冻死饿死,已经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仁慈。
澹台烬不由拢紧了罗被,轻轻翻了个身,凝着那道婀娜的人影思索,烛光映照在他眼里,冷意似散去些许,直盯到眼睛都酸涩不已,仍盯着。
最终他撑不住身体的疲惫,睡了过去。
冬日暮色,外面狂风呼啸,树影倒映在窗户上,像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
至少这个夜晚他不再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寒。
月落日升。
天边正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澹台烬悠悠转醒,下意识的惊慌失措,猛然朝塌上看去,叶夕雾已然不见踪影。
屋内炭火早熄了,不知她何时离开的。
若是之前,她绝对不会容忍他睡到这个时辰,只要在她睡醒时还能看见他的身影,保不齐又是一顿鞭子和臭骂。
叠好被褥,少年犹豫片刻,决定同往常一样,放到角落。
他抚着柔顺的被面,有些出神。
这时,春桃端着早膳进来:“质子殿下醒了。”见他欲言又止,解答,“小姐已去了正堂用膳,让我们别吵着你休息。”
澹台烬看着桌上的南瓜小米粥和配餐,百思不得其解。
咕噜噜——
长久饮食紊乱造成的肠胃痉挛,他腹部隐隐作痛,坐下,拿起了汤匙用餐。
罢了,管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折磨他,再不济,到底有这个身份在。
一国质子若死了,叶家也无法脱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