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府饭厅,各自安坐。
老夫人坐在主位。
旁边英武严肃的男人,是叶大将军叶啸,今年三十有八,蓄了胡子,看上去更显得端正严肃。
他死了嫡妻以后,多年未再续弦。用他的话说,征战沙场的人,脑袋都拴在裤腰上,指不定哪天就马革裹尸,没必要再娶个嫡妻,让她担惊受怕。
话说得挺好听,但他有三个小妾。
莲姨娘,叶啸年少时的通房,长他两岁,姿色普通,但是因着产下长子,在府中地位颇高,平日会帮老太太执掌中馈。
杜姨娘孕有一女,柳叶眉,吊梢眼,眉眼带着一股小家子风尘气,也属她穿得最艳丽,老夫人最不喜欢她。
最后一位云姨娘。
看上去秀雅温柔,头上别着一支简单的发簪,整个人像一朵出水的荷花,带着难以言说的气质,单气质,就远胜另外两个姨娘好几筹,最得叶将军宠爱。
正是叶冰裳的生母。
府中共有四位公子三位千金。
除了叶夕雾是唯一的嫡出,其他兄弟姊妹,均为庶出,二公子母不祥,最为尴尬。
一大家子,坐了满满当当一桌。
叶夕雾正坐在叶大将军的右手边。叶啸给她夹着菜,言语尽是疼惜:“囡囡,赶紧尝一尝。爹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特地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
“谢谢爹。”
其他姨娘,不管心里如何,面上待她也都是体贴入微,不是盛汤夹菜,就是嘘寒问暖,倒似待亲生女儿一般。
一家人其乐融融。
叶老夫人突然开口:“昨日里听安定侯府的大夫人提起,说囡囡将冰裳推落水的事已经在京城里传开了,各处都在议论。”
“议论就议论,还怕他们不成吗?”叶大将军霸气地道。
老夫人难免顾虑:“对她的名声不好。”
“胡闹就胡闹了,囡囡都嫁出去了。”叶啸满目包容地看着自己的亲亲闺女,神情有种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的感觉。
“诶,爹。去年二妹未嫁时,你可说:闹便闹,以后嫁了人,想闹都闹不得了。”大公子叶泽宇嬉皮笑脸地拆他老爹底,“这怎么嫁不嫁,总是二妹有理啊?”
叶啸面容一肃:“闭嘴,吃你的饭。”
叶泽宇撇撇嘴,习以为常。
在这个家里,谁都说他这个二妹妹不得,必须捧在心尖尖护着,再如何也是别人的不是。
叶夕雾放下筷子,语气诚恳:“我这几日也好生想过,此事终归是我的罪过,错便是错,怎么都该去赔个不是。”
闻言,场内一时寂静。
“母亲啊,囡囡长大了,这也太懂事了。”叶啸不免联想到闺女先前经历的灾祸,鼻头就是一酸,语调几分哽咽。
若非那些该死的东西,害囡囡受惊,怎会有如此感悟?将那帮子歹人挫骨扬灰,都不解他心头之恨!
叶老夫人显然也有此想法,又是自豪又是心疼:“我们囡囡心地善良,又有担当,不愧是我叶家的子孙。”
“先前不懂事,闹了不少笑话,如今才知,旁的都是虚的,只要祖母安康、家缘长乐,夕雾便知足了。”
少女婉婉动人。
众人都有些意外她能说出这些话来。
叶老夫人招她到身前,拍拍她的手:“好孩子,好孩子……不过赔礼道歉,我看……就不必了,万一冰裳病气未去,被染上,那就不好了。”
她到底见不得心肝儿受委屈。
叶夕雾张了张嘴,欲劝说。
“祖母说的对。”
一道姗姗来迟的倩影款款走进来:“二妹若是来向我赔罪,倒是看轻我们姐妹的情分了。”
来人青裳婀娜,肌肤白皙,垂眸间温婉娇羞,雨髻雾鬟,簪饰简单又素净,但不减其人光彩,漂亮得柔弱而典雅。
容颜更是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太素。
刚好担得起闭月羞花之貌。
叶冰裳看向老夫人,倒先赔起了罪。
“祖母,是我不好。这几日带着病气,未能向祖母父亲请安,今日施粥归来洗沐一番,没想到却来得晚了,搅扰了大家吃饭,真是该罚。”
叶老夫人没回她,先拍拍乖孙的手,让她宽心:“囡囡,听到了没?你姐姐都说不用赔罪,自家姐妹冲突,不会计较的。”说罢,才叫叶冰裳入座。
饭后,叶夕雾在叶大小姐回房的必经之路上截到人。一看到她,丫鬟嘉卉立马挡在自家小姐身前,害怕又戒备。
“大姐姐。”
叶冰裳疑惑地打招呼:“二妹妹。”
叶夕雾在叶家完全就是小霸王一样的存在,一声心平气和的大姐姐就能让对方诚惶诚恐,忐忑不安,可见其恐怖。
“大姐姐,前段时间宫宴,是夕雾对不住你,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还望大姐姐原谅。”少女冲她福了福身。
叶冰裳愣了愣,隐晦地打量她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便笑道:“不碍事,姐妹之间打闹,我知道,二妹妹不是有意的。”
叶夕雾不在意她真宽和还是假宽和。
事情错在原主,眼前人也确实带着病容,妆容之下,隐隐能看出来她身体不适。
原不原谅,都怪不得受害者。
“我房里新得了几张皮子,大姐姐拿去,照着喜欢的样式多做几件冬衣吧,算作我的赔礼。”她示意身边人上前。
银翘将手中的皮料递过去。
“不、不用。”叶冰裳有些被吓到,连忙斟酌着言辞拒绝,“这是祖母给二妹妹的,我又怎好夺人所爱。”
叶夕雾猜到她的顾虑:“大姐姐切莫推辞。你才受了风寒,又穿得这般单薄在外施粥,最是要紧着自身。收下吧。”
看模样,是不收下不罢休。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叶冰裳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嘉卉警惕地从银翘手中接过。
叶冰裳看着离去的碧色身影,眉眼间染上浅浅的茫然。
丫鬟同样如此,翻看着竟毫无问题的皮子,不明白:“这二小姐今日吃错药了?还是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来折腾小姐?”
“不可妄言。”叶冰裳皱眉低声道。
嘉卉讪讪噤声。
府里不比外头,莫说叫二小姐听见,便是有点什么传到老夫人和老爷的耳朵里,小姐也保不住她。
“那小姐,这皮子留是不留?”
“按她说的做吧。”叶冰裳不知为何,总觉得如今的这位二妹妹确实并非假意,也非阴谋,倒似真要和她赔罪一般。
想不通,她低低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