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二）

季司南望着沐诗白远去的背影，愣神了好一会儿

待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低头，这才瞧见地上有个东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弱的光

他凑近一看，是一条十字架项链，链子已然断开，十字架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季司南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将项链拾起

入手是一片冰冷，他仔细端详着这个十字架，做工十分精致，上面的纹路细腻而繁复

这是沐诗白不小心掉落的

想必此物对沐诗白有着特殊的意义，不然以沐诗白的警惕，不会任由它遗落

季司南紧紧握着项链，目光追随着沐诗白离去的方向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追上去把项链还给沐诗白

他快步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着见到沐诗白该怎么说，毕竟两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太过复杂微妙

但无论如何，这条项链，他觉得必须物归原主

季司南攥紧了手中的十字架项链，一路小跑，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即将再次面对沐诗白的紧张

眼看着沐诗白的身影越来越远，他终于鼓足勇气，大声喊道

“请、请等一下！”

沐诗白脚步一顿，转过身，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季司南，没有说话

季司南跑到沐诗白面前，微微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将手中的十字架项链递向沐诗白

“你、你的东西掉了…”

沐诗白的目光落在季司南手中的项链上，眼神变了

他伸出手，一把将项链夺过，动作有些急切

他紧紧握着项链，像是生怕它再次丢失

看着沐诗白这略显失态的举动，季司南更加确定这条项链对他意义非凡

沐诗白将项链收入怀中，这才再次看向季司南

少了几分冷漠

“谢了”

沐诗白低声说道，声音小得几乎要被周围的喧闹声淹没，但季司南还是听到了

在那个瞬间，季司南与沐诗白之间似乎萌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温情

…

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温情总是转瞬即逝，如同璀璨的烟火，绚烂之后便迅速归于黑暗

季司南再次见到沐诗白时，他在意的人都已经死了个遍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日子，天空灰蒙蒙的，还带些土黄

季司南远远就瞧见了沐诗白

落寞

孤寂

被整个世界所遗弃

眼神空洞，失去了往日的光芒

季司南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朝着沐诗白走去

他能感受到沐诗白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浓重的哀伤

终于站在沐诗白面前

季司南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沐诗白，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挤出一句

“那个…你…还好吧？”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问题问得如此愚蠢，在这种情境下，沐诗白怎么可能还会好？

沐诗白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向季司南，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噗…”

“你觉得呢？”

笑声里满是自嘲与悲凉，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又像是被利刃割破了喉咙

季司南被这反问噎得语塞，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沐诗白的目光越过季司南，看向远方

“他们都走了，我是不是也该走了…”

季司南能真切地感受到沐诗白话语里那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无助

那种失去所有珍视之人后的万念俱灰

季司南慌了神，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抓住沐诗白的肩

“别这么说！你不能放弃！”

“你还有…”

季司南刚开口，又猛地顿住

他想说沐诗白还有他，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与沐诗白的关系…

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个资格

沐诗白身为一个杀手，心早已如钢铁般坚硬，能让他真正在意的人，必定有着非凡的意义，是他在这黑暗人生中仅存的几缕温暖光芒

那些人或许是他生命里的救赎，是他在血腥杀戮中仍能坚守一丝人性的理由

可自己呢？

季司南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他与沐诗白的相遇如此戏剧化，从最初撞见沐诗白杀人现场的恐惧，到后来沐诗白突如其来的救命之恩，两人的关系一直充满了矛盾

在沐诗白的生命里，自己不过是个意外闯入的陌生人，虽有过交集，却从未真正走进他的内心

他看着沐诗白那仿佛被抽走灵魂的模样，愈发觉得自己在沐诗白的世界里微不足道

自己既不是能让沐诗白为之拼命守护的至亲，也不是可以并肩作战的挚友

在沐诗白如此巨大的悲痛面前，自己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力，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显得如此多余

季司南紧握着沐诗白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松开

沐诗白微微抬起头，眼神空洞却又似带着一丝嘲讽，看向季司南

“来都来了，不说几句？”

那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是机械地吐出几个字

季司南明白沐诗白此刻满心绝望，自己说什么都难以慰藉这份深入骨髓的伤痛

但就这么沉默下去，又会眼睁睁看着沐诗白坠入无尽黑暗

犹豫片刻，季司南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很无力，可你不能就这么放弃”

“他们走了，但他们对你的意义，不该是让你追随而去，而是成为你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你还有自己的人生，即便再难，也得试着走出来”

季司南心里十分没底，不知这番话能否在沐诗白死寂的心湖激起一丝涟漪

季司南咬了咬牙，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突然大声道

“那个…如果不嫌弃，我想和你做朋友！”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沐诗白微微一怔，空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季司南被沐诗白看得有些心慌，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我知道我可能无法弥补你失去的，但至少以后，你不会是一个人，我想陪你走过这段最难的日子，真的”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忐忑，又满是真诚

沐诗白沉默着，过了许久，他轻轻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中那股死寂似乎淡了些许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喃喃自语

“朋友…”

沐诗白凝视着季司南，语调冰冷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季司南不由自主地想起初见沐诗白时，那血腥的杀人现场和直指自己脑门的冰冷枪口

恐惧笼罩心头，但他还是强忍着这股惧意

“怕”

“但我更觉得，你不会”

季司南直视着沐诗白的眼睛，试图从中寻到一丝生气

“我能感觉到，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而且…”

“而且你现在需要有人陪着，我想做这个人，哪怕只是以…临时朋友的身份”

沐诗白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似是嘲讽，又似无奈

“朋友？我这种人，哪配有朋友”

他的目光移向别处，逃避着季司南那炽热而真诚的眼神

“你值得”

季司南的身影，与沐诗白并肩而立，在荒芜的空地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沐诗白微微侧头，用余光打量着身旁的季司南

这个少年，在自己最黑暗的时刻，不顾曾经的恐惧与隔阂，坚持靠近，想要成为自己的朋友

“值得…”

沐诗白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

长久以来，他在杀手的世界里沉浮，双手沾满鲜血，以为自己早已被命运宣判，不配拥有任何温暖与善意

可季司南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一下下敲打着他那早已封闭的心

季司南似乎察觉到了沐诗白内心的挣扎与怀疑，他轻轻拍了拍沐诗白的肩，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

“真的，你值得，每个人都值得有朋友，都值得被温暖”

“过去的事无法改变，但未来还长，我们可以一起走”

沐诗白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可季司南的话却如同种子，在他心底悄然种下，等待着发芽的那一刻

他感受着肩上那只手传来的温度，一种陌生而又久违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

那是一种对希望和温暖的渴望

尽管微弱，却足以让他在这冰冷的世界里，稍稍抬起头，望向远方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光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