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贺澄望和沐诗白并排坐在天台边缘,周遭静谧无声,唯有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贺澄望手中原本握着个酒瓶,凝视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将酒瓶放到了一边
他的酒量其实并不怎么好,若是贪杯,怕是会误事
贺澄望偏过头,目光落在沐诗白身上
“诗白,小真他其实不止十四岁呢”
沐诗白刚想问“怎么了”,话却戛然而止
他猛地反应过来一件自己之前一直没注意到的事
贺澄望的妹妹,也就是贺小真的母亲——贺澄·汐,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离世,而贺澄望是在一年前才把贺小真留在这里
可贺小真现在才十四岁啊!
这个年龄逻辑怎么想都不对
贺澄望望着远方城市的点点灯火,像是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澄汐当年逝世的时候,我还在上高中,那时候学业繁忙,每天都被各种课程和考试压得喘不过气,实在没什么时间照顾小真”
“小真当时年纪那么小,实在没办法,我就把他送到了孤儿院,那时的他大概八九岁”
“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被不知什么技术冰封了几年,等解冻的时候,模样还是当初那个年纪”
“那所孤儿院早就塌了,可能是岁月侵蚀,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在这期间,小真好像又去了他外婆家住了几年”
“我原本想着,让他在这里过完试炼就行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处理,可小真这孩子,性格太倔了,说什么都要留下,月柚呢,还帮着他说话,我实在没办法,只好让小真留在组里了”
“至于澄汐,我后来其实有想过,她的死,可能确实是必然”
目光有些空洞,像是在直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我对她的溺爱,那是真真切切的,小时候,父母忙着工作,我就像个小家长一样照顾她,久而久之,这份照顾变成了溺爱”
“可随着她渐渐长大,我才发现,在我看不到的背后,她竟做了那么多龌龊事…她借了一大堆高利贷,那些数字大得惊人,而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图一时的享乐,就算没有被慕夜组织的人杀死,以她借高利贷的数额,最后也指定会被那些追责的人找上门”
“我们父亲死得早,五岁以后是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我们拉扯大,那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只有我们自己清楚,若是因为澄汐的糊涂,让母亲也受到牵连,我想我心里肯定也过意不去”
“所以有时候我甚至想,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只是苦了小真,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
沐诗白眉头紧蹙,满脸疑惑
“她借高利贷做什么?还有…小真的父亲呢?”
“买冰毒,她什么时候染上毒瘾的,我也不知道”
“至于小真的父亲,那就是个畜生”
“当初澄汐和他在一起,我就不同意,那个人游手好闲,整天不务正业,除了花言巧语哄骗澄汐,什么都不会,澄汐怀孕后,他不仅没有承担起应有的责任,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澄汐出了事,他更是连面都没露过,小真从出生到现在,他这个所谓的父亲,从未尽过一点义务”
“所以每当小真一脸好奇地问起我,他的父亲是谁,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微微低下头,像是在逃避自己内心那份无力感
“我该怎么跟他说呢?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抛妻弃子的混蛋?还是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暂时隐瞒?可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
“我害怕伤害到小真,他已经失去了母亲,我不想让他再因为父亲的事受到二次伤害,但每次面对他那期待的眼神,我都觉得自己像是个罪人,没办法给他一个完整的答案”
贺澄望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疲惫,这个问题如同一个无解的死结,紧紧缠绕着他,让他在无数个夜里辗转难眠
贺小真自出生那一刻起,便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在他的世界里,母亲是那片温暖的天空,舅舅和外婆则是坚实的大地,给予他依靠与呵护
可命运夺走了母亲
两年前,那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贺小真一时嘴馋,嘟囔着想吃镇上的糖,外婆看着外孙那渴望的眼神,心疼不已,便不顾路途遥远,踏上了去镇上的路
这一去,天人永隔
外婆在途中遭遇了车祸,当消息传来时,贺小真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崩塌了
贺澄望得知这个噩耗后,匆匆赶回去参加葬礼,葬礼现场,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贺澄望静静地站在棺材前,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离了灵魂
周围的亲戚朋友哭声震天,外人都比他哭得厉害
贺小真站在角落,小小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自责,他知道,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他看着不远处的舅舅,心中满是害怕,他不敢上前去认这个舅舅,他觉得自己是害死外婆的“凶手”,舅舅一定会怪罪他
而贺澄望,看着棺材里母亲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脑海中一片混乱
自责、痛苦、无奈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些麻木
他只是机械地走完流程,在旁人看来,他的举动显得如此冷漠
但又有谁能知道,他内心的痛苦早已无法用泪水来表达
最后,他甚至连母亲下葬都没参加,便匆匆离去
他害怕再多停留一秒,自己就会被这沉重的悲伤彻底吞噬
贺小真望着舅舅离去的背影,泪水模糊了双眼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孤独地站在这悲伤的漩涡中心,不知所措
贺小真实在记不清那一年自己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那段日子就像一团混沌不清的迷雾,充满了迷茫与无助
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绝对有找过贺澄望
那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雨滴敲打着地面,溅起一片片水花
贺小真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泥泞的街道,朝着贺澄望所在的方向走去
当他终于站在贺澄望面前时,贺澄望愣住了
两人对视片刻,贺澄望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地蹲下身子,将贺小真紧紧地拥入怀中
那一刻,贺澄望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他抱着贺小真哭了好久好久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贺小真的肩头,贺小真感受着舅舅怀抱中的温度,听着那压抑的哭声,小小的心灵也跟着揪了起来,他伸出稚嫩的小手,轻轻拍打着舅舅的后背,试图安慰他
后来,贺澄望觉得自己必须为贺小真做些什么
他思来想去,最终把贺小真安置在了另一处环境还算不错的住所,还特意雇了个保姆去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贺澄望以为,这样的安排就算是为贺小真的生活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他希望贺小真能在这个新环境里安稳地成长
但贺澄望没料到贺小真会被大厦选中,成为“还愿者”
最终,贺澄望无奈地选择把贺小真留在了组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贺小真和贺澄望渐渐熟悉起来,曾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层陌生与隔阂,也在时光的悄然流逝中慢慢消散
贺小真仿佛忘却了曾经的恐惧与担忧,变得愈发活泼,总是像个小尾巴似的,紧紧跟在贺澄望身边,时不时就拉着贺澄望的手,像个拨浪鼓般晃悠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一地金黄
贺小真仰着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拉着贺澄望的手轻轻摇晃,脆生生地问
“舅舅,为什么我没见过父亲呀?是不是他不愿意见小真?”
贺澄望心中猛地一揪,看着贺小真那单纯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蹲下身子,与贺小真平视,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答案,既能不让贺小真受伤,又能道出事实的残酷
还没等贺澄望开口,贺小真又眨了眨眼睛,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舅舅这么好,你当小真的父亲好不好?”
贺澄望轻轻摸了摸贺小真的头
“小真别闹,你的父亲不是好东西,不当”
他不想让贺小真对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抱有任何幻想,更不想让贺小真将来因为这个无情的父亲而受到伤害
可看着贺小真那微微失落的眼神,贺澄望又忍不住心疼
…
贺澄望微微仰头,目光飘向远方,似乎又看到了那片埋葬着母亲与妹妹的土地
“后来,我又去了一趟母亲被埋葬的地方,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刚到那儿,就正好碰上了那堆追债人,他们面目狰狞,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我看着他们,心里只觉得一阵厌烦,澄汐已经走了,可这些麻烦却还如影随形,我不想母亲在地下都不得安宁,更不想小真将来被这些债务纠缠,我替澄汐把债务还清了,那些人拿了钱,便一哄而散,自那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
“处理完债务的事,我总觉得澄汐不该就那么孤零零地被埋在原来的地方,我想让她离母亲近一些,至少在另一个世界,能有母亲陪着她,所以,我把澄汐的尸体换了地方,埋在了母亲下葬地的旁边,做完这些后,我转身离开,就没再回去过”
沐诗白听着贺澄望的讲述,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波澜,然而听到贺澄望说把妹妹尸体换地方时,他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一脸惊讶
“你…还把你妹妹的尸体换了个地方?”
在他看来,这可不是一个轻易能做出的决定
贺澄望轻轻点了点头,眼中也透着迷茫
“嗯,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出于一种本能,觉得这样能让她们母女相互有个照应吧,当时,我脑子里就只有这个念头,也没考虑太多其他的”
“舅舅!”
贺小真跑到贺澄望旁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眼睛半眯着,透着浓浓的困意,小手紧紧拽着贺澄望的胳膊,轻轻晃悠着
“小真困了吗?”
贺澄望低下头,看着贺小真那副困倦的模样,伸出手,宠溺地摸了摸贺小真的头
“嗯,小真想听故事”
贺小真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声音带着困意的软糯,说完还往贺澄望怀里蹭了蹭
贺澄望微微一笑,轻松地将贺小真抱起
贺小真顺势搂住贺澄望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小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
贺澄望抱着贺小真站起身,略带歉意地看向沐诗白
“呐,我先带小真睡觉去了,抱歉跟你说了这么多…不太好的事”
沐诗白理解地笑笑,摆摆手
“没事,快带小真去休息吧”
看着贺澄望抱着贺小真远去的背影,沐诗白心中不禁感慨,贺小真的出现,对于贺澄望而言,或许是最重要的一抹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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