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斗蛊

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微润，君吾携着穆若的手走在玄城街头，指尖能触到她掌心细微的薄茧——那是四百年炼蛊留下的印记，他指尖微顿，却未多言，只将步速放得与她一致，适配她瞧新鲜时不自觉放慢的脚步。

玄城多植皂角树，枝叶在晨光里筛下碎金，落在穆若浅青的衣摆上，倒与她腕间缠的银线软镯相映。街边摊贩吆喝着“蛊虫饲料”“驱虫香囊”，竹筐里蜷着通体翠绿的玉蛊，见了穆若便簌簌往筐角缩，惹得她弯唇轻笑：“这些小家伙倒机灵。”君吾目光扫过那筐蛊虫，眸底无波，只淡淡道：“玄城以蛊为业，寻常蛊虫通些灵性，不足为奇。”话虽如此，他却留意到穆若停在糖画摊前的目光，便买来一支蝴蝶形状的糖画，递到她面前时，语气依旧平稳：“尝尝，人间玩意儿，甜口。”

行至城中心，玄蛊庙的飞檐便撞入眼帘。朱红庙门敞开，里面香烟袅袅，匾额上“玄族蛊神”四个金字被熏得有些发黑，却依旧透着庄严。穆若牵着君吾的手往里走，殿内塑着尊身着玄族服的神像，眉眼间竟有三分与她相似，案上供着蜜饯、鲜果，还有几碟专门喂蛊的虫饵。香火还算旺盛，铜炉里积了半炉香灰，偶有信徒叩拜，嘴里念叨着“求蛊神护佑炼蛊顺遂”。

穆若站在案前看了片刻，指尖轻轻拂过案角的雕花，低声道：“倒不知他们竟为我立了庙。”君吾站在她身侧，目光掠过神像衣袂上绣的蛊纹，那纹路与穆若当年炼化玄蛊时所穿法衣上的纹样分毫不差，他眸色微沉，却只道：“你护过玄城百姓，他们记挂你，应当的。”说罢便牵起她的手往外走，“香火尚可，不必挂心。”穆若回头望了眼那尊神像，见信徒正往炉里添新香，便笑着点头，随他离开了庙门。

刚出庙门，就听得不远处传来阵阵喝彩声，夹杂着“斗蛊开始了”的呼喊。穆若耳尖一动，拉着君吾往声音来源处走，不多时便瞧见一片围得水泄不通的高台——那是玄城专门用来斗蛊的场地，木质高台四周绕着半人高的围栏，台上铺着黑布，十几个身着短打的汉子正各自捧着木盒，神色紧张。

“一年一度的斗蛊大会，”旁边有看热闹的老者解释，“谁能赢到最后，就能拿到城主给的‘蛊王令’，以后在玄城炼蛊，没人敢拦着。”穆若眼睛亮了亮，转头看向君吾：“帝君，我也想试试。”

君吾眉头微蹙，并非反对，只是想起她炼蛊时的模样——四百年前她闭关炼化蛊蛇，胸口的伤口反复流血，法力耗得差点撑不住，若不是他悄悄渡了些法力过去，恐怕早就被蛊虫反噬。但他看着穆若期待的眼神，终究没说拒绝的话，只轻声道：“小心些，若觉得不对，立刻停手。”

穆若笑着应了，从袖中取出个巴掌大的银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极淡的冷香散开。盒中蜷着条半尺长的蛇，通体银白，鳞片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最特别的是它的瞳孔，竟是深紫色，像淬了幽火。它刚一出盒，就顺着穆若的手腕往上爬，缠在她的小臂上，吐着分叉的信子，模样温顺得很，却让周围的炼蛊人都变了脸色。

“这是……银蛇蛊？”刚才说话的老者失声惊呼，“传说中用心头血才能炼成的蛊蛇？我活了这么大，只在古籍上见过！”

有人不信，指着高台上正斗得激烈的一对蛊虫：“就算是银蛇蛊，也未必能赢！你看那李老三的毒蝎蛊，昨天连金蚕蛊都给毒死了！”

说话间，高台上的毒蝎蛊已经赢了对手，李老三得意地拍着木盒：“还有谁要比？没有的话，这蛊王令就是我的了！”

“我来。”穆若纵身跳上高台，动作轻盈，小臂上的银蛇依旧温顺地盘着，只是紫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盯着那只张牙舞爪的毒蝎蛊。

李老三见是个年轻女子，嗤笑一声：“小姑娘，别拿些破虫子来凑热闹，我的毒蝎蛊可不是好惹的！”说着便打开木盒，毒蝎蛊“嗖”地窜出来，足有手掌大，尾刺泛着黑紫色，显然毒性极强。

穆若指尖轻轻点了点银蛇的头部，轻声道：“去吧。”银蛇立刻从她小臂上滑下去，落在黑布上，动作极快，眨眼间就到了毒蝎蛊面前。毒蝎蛊见状，立刻扬起尾刺刺过去，却被银蛇灵巧地避开，它的鳞片像是镀了层结界，毒蝎蛊的钳子牙尖咬上去，只听得“咔”的一声，竟咬碎了自己的牙，疼得它原地打转。

银蛇趁势缠了上去，银色的身体紧紧裹住毒蝎蛊，紫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冷光，随后便听到毒蝎蛊发出细微的悲鸣，片刻后就没了动静——它竟是被银蛇生生勒断了躯体，连毒都没来得及放。

高台下一片哗然，李老三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台上的银蛇：“不可能……这不可能！”

紧接着又有人上台挑战，是个中年男子，养的是条通体赤红的火蜈蛊，能喷出火星，烧得黑布滋滋作响。银蛇却丝毫不惧，它张开嘴，吐出一缕银色的雾气，雾气落在火蜈蛊身上，那火蜈蛊瞬间就僵住了，随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最后变成了一块冰碴子，轻轻一碰就碎了。

“这银蛇蛊不仅能勒杀，还能控寒？”

“何止啊！你没看见吗？刚才那雾气碰到黑布都没结冰，只冻了火蜈蛊，这是能精准控力啊！”

“难怪说炼这蛊难，稍有不慎，寒气反噬，炼蛊人自己都得冻成冰！”

君吾站在台下，目光始终落在穆若身上。他能察觉到银蛇身上的灵力波动——那里面掺着穆若的心头血气息，四百年的滋养，早已让这蛊蛇与她心意相通，但也正因如此，一旦蛊蛇受伤，穆若也会跟着受反噬。刚才火蜈蛊喷火星时，他指尖已经凝聚了一缕神力，若银蛇真有危险，他便能立刻护住穆若，只是没等他出手，银蛇就已经解决了对手。

最后上台的是城主府的供奉，养的是只罕见的“噬魂蛊”，通体透明，能悄无声息地钻进其他蛊虫体内，吞噬其精元。那供奉捧着木盒，神色凝重：“姑娘，这噬魂蛊霸道得很，你的银蛇若是输了，恐怕会被它吃得连鳞片都不剩。”

穆若却不慌，轻轻抚摸着银蛇的鳞片：“它不会输的。”银蛇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紫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傲然，主动朝着噬魂蛊游过去。噬魂蛊果然狡猾，立刻化作一缕透明的雾气，想绕到银蛇身后偷袭，却没料到银蛇突然转过身，张开嘴，吐出一道寒锥。

寒锥刺中，雾气里传来噬魂蛊的尖啸，片刻后，雾气消散，露出一只通体发黑的小虫子，已经没了气息。银蛇游过去，一口将其吞入腹中，随后便爬回穆若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鞋面，像是在邀功。

高台下彻底沸腾了，城主亲自上台，捧着一块刻着蛊纹的金牌走过来：“姑娘好本事！这蛊王令，归你了！”

穆若接过金牌，转身跳下高台，走到君吾面前，献宝似的把金牌递给他：“帝君，我赢了！”她的脸颊因为刚才的打斗微微泛红，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星星。

君吾接过金牌，指尖却先碰了碰她的小臂，那里缠着银蛇，温度比寻常时候低些——想来是刚才控寒耗了些力气。他不动声色地渡了缕法力过去，帮她稳住气息，随后才点头道：“嗯，厉害。”语气依旧平稳，眼底却漾开一丝极淡的柔和。

银蛇似乎察觉到了君吾的法力，抬头看了他一眼，紫色的瞳孔里竟没了刚才的冷傲，反而多了些温顺，随后便顺着穆若的手腕爬回银盒里，蜷成一团不动了。

穆若没察觉君吾的小动作，只拿着金牌瞧个不停，嘴里念叨着：“这玄城炼蛊的高手如云般，有机会到可以请教一番……”

君吾牵着她的手，往城外走，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他听着穆若的话，偶尔应一声，目光扫过她手腕上残留的银蛇鳞片痕迹，心里想着回去后要给她寻些温补的灵药，补补四百年前耗损的心头血。

“下次想炼蛊，不必来玄城，”他忽然开口，“神武殿有处暖泉，灵气足，不易反噬，我带你去。”

穆若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用力点了点头：“好啊！”

风吹过皂角树，叶子沙沙作响，携着市井的烟火气，裹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玄城的街头。那枚蛊王令被穆若收在袖中，与银盒放在一起，而君吾掌心的温度，始终稳稳地落在她的手背上，从未松开。

前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