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我跟卫庄之间都弥漫着一种迷之尴尬。
“小扇，不开心吗？”盖聂担忧地看向我。
我张了张嘴又摇摇头。
“小庄，你知道吗？”盖聂又睁着那双有星辰坠落般，慈悲注视世间的眼睛看向卫庄。
后者瞥了我一眼，冷哼一声。
这我可不乐意了！
看都看了，哼是个什么意思？
老娘活了两辈子，母胎单身，但是追我的人可以从云梦山排出魏国！
“所以，你要跟我道歉吗？”我学着他扬着下巴冷声道。
卫庄沉默一会，转过身来，上下打量我几遍。
“有必要吗？”
“你、几、个、意、思？”
“字面意思。”
眼看我俩就要动手了，盖聂叹了口气站到我俩中间。
“小扇、小庄，你俩是兄妹，每天这样像什么话？”聂聂无奈，聂聂叹气。
“他才不是我哥！”
“哼。”
我俩各自撇头看向远处。
本以为会僵持一会儿，没成想今天鬼谷子出关了。
看鬼谷老头看我的眼神，我撇撇嘴：“知道了，我不能听，嘁。”
我还不稀罕呢！
这些年，老王头（借用鬼谷子王诩的姓）虽然并不制止他俩教我些防身术，或许是怕哪天我下山采买遇到坏人，他就没厨子了吧。
但核心机密是不允许我听的，说的我好像很关心似的……
因为心里有气，我做饭也不认真，一不小心还把粥熬糊了。
上次我把菜做糊，还是刚定制了铁锅，不太熟练，卫庄阴阳了我一天，说什么“唯一的价值也消失了，你收拾收拾下山吧。”
但奇怪的是，今天卫庄没有因此讥讽我，跟盖聂一样神情如常地吃完了饭。
“小扇，我跟小庄要下山了。”小聂先开了口。
我边收拾边点头：“这次又要多久？”
我记得他俩上次跟一个叫玄翦的打架那回，好像是离开最久的，有三个月呢，我一个人在山上可无聊了。
“这次……应该不会再回来了。”盖聂少有地皱起了眉头。
我岣嵝着腰收拾桌面，忽然像是被定格一样愣在那。
卫庄看了我一眼，又似嘲讽般对盖聂说：“师哥，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一战，怎么会不回来？”
盖聂闻言看向卫庄，两人面色如常，可眼神却像是有波涛汹涌。
我记得以前看动漫，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就是三十岁了，卫庄跟现在差不多嘴欠，盖聂却是比现在沉稳许多，但总归那时候年纪大了，心事都多。
不像现在，两个鬼谷弟子，有翻云覆雨之能，还未经历红尘打磨，处处锋芒毕露，年轻气盛，好不少年。
记得那时候好友总说“不知道这十年发生了什么，他们一定吃了很多苦”、“好想知道秦宫发生了什么”、“你说历史的结局都定了，我为什么还在期待变数？”……那时我一心学习，并不热爱二次元，不懂得那些遗憾。
但这一刻，过往的回忆，与真实的他们朝夕相处的感情，融合在一起，向我扑来。
好友的疑问成了我的疑问。
向来只想简简单单活下去的我，眼前闪过一段段他们的未来，忽然很想……很想改变什么。
但当下，我只是双眼迷茫地问。
“那……我该去哪儿啊？”
不知为何，我下意识看向卫庄。
或许是因为七年以来，我跟他说话最多吧。
这次他没有讥讽我，也没有像平时一样非要我叫他“哥”才回答。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我。
盖聂怕我俩又吵架，开口道：“小扇，你不要伤心，师傅说要送你去学习，你会有新的朋友的。”
手中的筷子应声落地，我扭头扑进盖聂怀里。
“我不要，我不要新朋友，小聂，你别不要我。”
或许是雏鸟情节吧，又或许是前世我只是个普通的研究生，本科学美术，研究生为了考公跨考了汉语言。24年没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虽然经常看社会新闻，但现实中一次恶劣事件也没遇到过，身边的老师、朋友都很正常……
这么想，也许又是因为我从小被重男轻女的父母送给了没孩子的亲戚，后来亲戚有了孩子也不想要我，从小便从两家人的拉扯中长大，我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算计的嘴脸，一遍遍告诉自己——你要活下去，你要好好学习，你值得更好的生活，你要去看更美的世界。
好友是我最重要的人，但后来她恋爱了，总要分些时间出去，长久以来，我总是一个人。
卫庄、盖聂陪伴我的7年，是完完整整的七年，没有人打扰的七年！
在我很小的时候，每次打雷，盖聂都念叨着他在家乡时邻居家的妹妹怕打雷，邻居总会去陪妹妹，他没接触过什么女孩，便依靠为数不多的经验，拉着卫庄在我房间打过地铺。
卫二狗呢，也总是冷着脸，翻着白眼说什么“弱者没有存在的必要”，一边又乖乖铺好地铺。
我并不怕打雷，但侧身看着眯着眼的两个人，干瘪的心脏像是被塞进什么很暖和的东西，像是双脚终于在这片陌生的土地，落了下来，踏踏实实踩在地上。
那一刻，我忽然很喜欢这个世界。
可是如果，如果他们再也不回来，他们还会记得我吗？
我的心脏，还会继续温暖吗？
我知道，人应该向内寻求强大，我不是一个人活不了，我只是……有些贪念。
更何况，在云梦山有盖聂和卫庄，鬼谷子要闭关，我要出去吗？不出去怎么改变他们的历史？
可是，出去……外面的世界……刀光剑影，不死不休。
我会死吗？
我会怎么死？
我能活多久？
“给。”
卫庄忽然站到了我身后。
我抹了把泪转过身，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小臂长的匕首，刀柄上刻着“离鸢”二字。
“送我吗？”
他没立刻作答，好一会才吐出一句：
“活得长些。”
我闷头扑进他怀里：“卫庄，我也希望、希望我能活得长一点。”
他身体僵硬了一瞬，没说话，也没推开我。
我一边抽噎一边说：“我想如果再过二三十年，一切都平息了，我们可不可以再回云梦山，再像以前一样？”
我们早上会一起读书、练功，我会提前问好他们要吃什么，晌午吃了饭小憩一会儿，偶尔夏日闷热睡不着，我们会躺在树下我订做的摇椅上，三个人都拿蒲扇盖脸，时不时蹦出个话题，他俩也会陪我闲聊几句。
到了下午，他们一般还是练功，而我会去后山采摘，偶尔我们会一起下山逛逛，或者躺在樱花树下发呆。
晚上他俩辟谷，我总叼着肉说他俩这样会长不高，卫庄总会夸张地低头“蔑视”地盯着我看两秒，然后鼻子出气冷笑一声，好像在说“到底谁是矮子？”偶尔鬼谷老头会跟我一起吃宵夜，我问他是不是骗徒弟辟谷，自己老了贪嘴啊？他总是一副要将大道理的样子，老神仙似的发表讲话——“我这叫返璞归真，他们现在还是见山不是山的程度，等哪天见山还是山，就能不打坐来吃饭了。”
忽略他手里的饭碗的话，真的蛮有道理，但他捧着饭碗，夹着小菜，真的很想让人下个反诈APP……
山上开花晚，初夏时满山绚烂，鬼谷老头会让他们去采草药，我总会跟着他俩顺便摘点野菜、野花，他俩身边总不用担心虫蛇侵扰。采够了我就找个角落开始编花环。
卫庄一个，我一个。
小聂一个，我一个。
老王头一个，我一个。
记得有一回下雨了，卫庄一句话没有，一个箭步冲过来揽着我的腰，把我横夹在腰侧就跑，不仅把我腰勒青了，还把我花环都震掉了，最后还在小聂核善的眼神下，编了个新的还我。
那个花环被我当做干花，当成“战利品”，至今还挂在饭堂的墙上。
……
我扭头看向墙上已然失色的花环，忽然轻微啜泣着问他们——“你们以后想做什么？”
我突然很想知道，未来的剑圣是想成为剑圣，所以成为剑圣的吗？
未来的流沙之主，又是真的想成为人人惧怕的存在，是真的如此渴望战争吗？
小聂愣了片刻，说：“盛世，我希望这个天下不再战乱。”
据说卫庄跟盖聂当年来鬼谷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一样的。我想按照卫庄的性格，那句话应该跟什么盛世和平毫无关系。很显然那个时候盖聂身上也是杀气腾腾的。现在平和了，但没有完全平和。
年轻时候的小聂，应该也是满身杀意的，否则也不会名震天下。他应该在嬴政身边杀过很多人。
以杀止杀，纵横捭阖，天下为棋。
就像现在的盖聂也常用木剑练习，但跟十几年后的木剑不同，我在他身上参悟到了鬼谷老头说的“返璞归真”的含义。只是现在，他虽比卫庄沉稳，但依旧少年气盛，满眼抱负与憧憬，迷茫又决绝。
鬼谷老头说过——纵横之术，重在一个“决”字，三年前那场比试，小聂输了，在他心底的某个声音让他怀疑纵横家的追求。众生是棋子吗？执棋人又是否应该高高在上？他心底有太多呐喊与不明白，他想寻找自己的路。
他似乎明白了一点，但比起后期他手执木剑，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此刻的他还没有那么明白。他正在明白的路上。
而这一路，注定颠沛流离。
而卫庄。
卫庄没有回答。
我也没指望他回答，只是想给自己打一剂强心针而已。
一计让我去改变的强心针。
但就在我想借由刷碗离开时，卫庄忽然抬手拍了拍我。
很轻很轻。
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自己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好像我的愿望好像也是可以成真的。
于是我抹去脸上的泪珠，眼中噙着泪水，接过卫庄手中的离鸢，仰头笑着看向他。
“卫庄，我会努力活着，争取活到平安盛世来临的时候。”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
他俩离开那天，云梦山正在下雨。
是太阳雨。
雨滴穿梭在阳光中，镀上一层金色。
他们头戴着竹编的斗笠，拜别鬼谷子。
“再见，小聂，要记得想我哦。”
“再见，小扇……”他移开与我对视的眼睛，才说：“嗯。”
“再见，哥，你也要记得…记得我。”让他想我怪毁人设的。
卫庄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没回答。
以前他都很开心我这么叫他，还会借着身高把拍我的头，就因为我之前跟他说这样会长不高……
但今天他却是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或许是离别伤感，不忍心怼我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卫庄和小聂在转角时好像看了我一眼。
但雨太大，我看不清楚。
跟以前我放假回家向朋友道别不一样，跟初高中毕业跟老师告别也不一样。
他们的背影透露着一股永不回首的劲儿。
这是乱世，是出一次门不一定有归期的乱世。
他们就这样，慢慢地，消失在雨中。
我忽然想起刚来云梦山时，还不是很放得开，一日去挖野菜时下了雨，我躲在一方巨石下的小缝隙里，缩着身子，唯恐雨水飘进来。
那场景让我想起七岁那年，我拿着第一名的奖状回家，看到了我的亲生父母在跟我的养父母争执，谁也不想要我。我就跑了出去，在下雨的时候缩在一处废弃公园的滑梯下方，雨滴顺着滑梯裂缝滴落，像是滴入心脏般冷凝。
本以为，像小时候一样，谁也不会发现我没回家，要等天晴。
我还安慰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不会像小时候一样钻牛角尖，顾影自怜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雨泛凉，四肢很快没了知觉。
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响起。
一双黑色粗布鞋映入眼帘。
我顺着精壮的小腿往上看去，少年一袭黑色布衣，头上的红发带被雨水打湿，黑发也沾湿不少，遗落几缕贴在脸颊上，或许是少年眼中傲气太盛，一点也不觉得狼狈，甚至还是那样高高在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薄唇轻启：“蠢。”
很快盖聂也赶来了。
雨停了，我也发烧了。
卫庄背着我回家，一路上我听盖聂说了好多次“小扇，别睡。”
最后还是两人轮流照顾了我一晚，才退了烧。
那时，我八岁，卫庄十二岁，盖聂十一岁。
后来，只练了几个月基本功的卫庄，就要跟小聂对练，那是他俩第一次对手戏。
输了。
惨不忍睹地输了。
事后小聂说，他已经学了纵剑，卫庄却未学横剑，所以才侥幸赢了。
可我知道，若非天纵奇才，鬼谷子又怎么肯收徒。
从那天起，卫庄便日日早起，勤学苦练。反而小聂更多地把时间用在了打坐养心上。
其实两个都是学神，比起从小就有人帮忙锻体的世家子弟，他们都算半路出家，却可以那么厉害。
但我忽然想到——二狗现在是不是还有心魔？他是否一直因为输给小聂耿耿于怀？
“你准备好了吗？”
鬼谷子的声音把我唤了回来。
“……啊？什么？”
鬼谷子转过身往回走。
“你是道家人宗一脉，是时候该回去了。”
我懵了一瞬，很快追上去。
“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鬼谷子闻言停下脚步，但并未回头。
对面竹林翠色正浓，一阵山风过，荡起满院竹香。
我听见鬼谷子的声音放缓了些，说：“初次见你，我曾卜过一卦。”
“那结果如何？”
“卦象显示，你能救他们。”
我头脑风暴，如同沙漠旅人望见绿洲般，迫切地问：“他们？谁？小聂和卫庄？”
这次鬼谷子没有回答我。
直到三日后，有人上山来接我，鬼谷子都没再露面。
但这几日我送的饭，他都没吃几口，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他卜算天下大势吐了血。
窥天天机，需要代价。
我想，这次他是为了两个徒弟，或许也有我的缘故。
所以走之前，我留下了菜谱。
接我的人看起来三十上下，恭敬地称呼我为“秋水大师”。
辈分不低的样子。
我从来没这么“德高望重”过，更何况新中.国人人平等，也是很久都没见过这些了。
我有些拘谨地笑着，跟他一起走下去。
下山时，我站在马车旁回首仰望。
几百级台阶，小时候觉得无比漫长，而今看来，怎么这么快就走完了？
晨雾迷茫，朦胧中我似乎看见了卫庄和小聂。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我身侧，无论我说什么卫庄都要怼一句，而小聂总要做和事佬。
我不想离开，但悲伤中有透露出一丝喜悦——如果去道家就能变厉害，那我是不是真的可以活到大家都回家的那一天？
***
Ps:前两章是女主视角，看不太出聂，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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