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恨的人,最爱我。——景槐序
与道有缘是我平生最恨的词。——景寒凛
……
寒风凛冽,松枝狂颤。
血月风高下,群狼嚎叫间,一个女婴出生了。
景槐序出生的时间不太好。
她的母亲和她薄情的爹闹掰了。
可怜她的母亲独自在寺庙中大恸早产,生下了她。
血月松岗,狼嚎嘤啼。
这个孩子生来不祥。
景笙清楚的知道,这个孩子,她不能要。
可是,稚子何辜?
她本欲掐死女婴的手,在内心挣扎下,改为了抚摸。
罢了,这是她的孩子,以后便同那个男人一点干系也没有。
景笙望着孩子的眉眼,浅浅一笑。
“血月寒凉,极阳压之。孟夏炎炎啊……就叫槐序吧,景槐序。”
……
景笙带着孩子回到了久违的家乡。
然,未婚先孕的女子,易遭人口舌。
于是,她干脆直接隐居深山,回归大自然,当个野人。
槐序很乖,但她因着是早产儿,身子骨弱。
唉,景笙只得选择捡回从前学的医术,为自家孩子调养身体。
小孩子果然是生着玩儿的啊。
景笙时常逗弄槐序,惹得小孩儿呜呜哭。
“好啦,别哭了阿序,娘亲不是故意的。”
槐序向来好哄,“娘,抱。”
景笙抱着女儿,只觉此刻岁月静好。
凡人的幸福便是如此。
可惜,到底不长久。
……
槐序向来是最喜欢阿娘的。
因为阿娘对她好的不得了。
抛开阿娘总是外出采药十天半月不在家这点,她对阿娘简直满意的不得了。
抛不开,也满意。
阿娘外出采药,也是为了她。
一则是因为她自小身子骨弱,二则是因为要补贴家用。
槐序笑的眉眼弯弯。
她弯起的眼眸好似两枚月牙般,闪着名为幸福的光。
她想,她要和阿娘在一起过一辈子。
她喜欢现在这样平淡如水的生活。
……
景笙在槐序十岁时,抱回来一个孩子。
“阿娘,这是啥?”
槐序踮起脚,试图看清她怀里的人儿,可惜失败了。
景笙精神恍惚,“阿序,我出去多久了?”
“大半年了!”槐序没好气道,“你是狠心啊,舍得留可爱的女儿独自一人在家里待着。”
她话锋一转, “不过阿娘,你这次外出是不是有点太久了,我险些以为你不要我了……”
“阿娘阿娘,这次外出这么久,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意外?你有没有受伤啊?我怎么瞧着你的脸色尤为苍白?有点憔悴的感觉……?”
面对女儿的絮叨,景笙弯唇浅笑。
冷了好些的心,好似被注入了一股热流。
暖得人,心安安的。
“放心吧阿序,是发生了一点意外,娘亲没事,一点伤都没有。”她垂眸,看着自己怀中尚在襁褓的婴儿,语气有些生涩,“只是这个意外……太意外了……”
槐序: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说了跟说了一样。
不过既然阿娘不想说详细具体一点,那就不问了,阿娘没事就好,没受伤就行。
“阿娘阿娘,你怀里那个孩子是打哪儿来的呀?也是意外吗?”
“…这…”景笙有点犯难了,不知该如何告诉她,“这个孩子……”
她俯下身来,“阿序,他是你的弟弟。”
“这不太对吧!”槐序猫似的瞪大了眼。
好吧,这个意外确实有点太意外了!
有点惊悚哈。
私生子吗?
如果是的话,阿娘不会瞒着她。
所以,到底是出现了什么意外,竟然让阿娘在短短半年内又给她生了一个弟弟?!
“确实不对。”景笙也没想到,这次外出采药,竟然陷入了幻阵。
梦似的。
谁料里面的人竟然是真的。
时间流速也比外界快上一些。
她怀里的孩子,又是个错误。
本来应该不管的。
但是——
她并不想让那个人知道,幻境里她是真实存在的,就选择了在他醒来之前,抱着孩子离开。
“娘亲啊娘亲,你这已经不能算是意外了,得叫奇遇了。”槐序的表情一言难尽,“虽然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我多了个弟弟,但是看这小孩粉雕玉琢,应该挺好玩儿的,还是蛮有意思的。”
“再给我点时间,也不是不能接受啦。”
景笙微怔,随即苦笑。
凡人的幸福终归短暂,她也不知这样宁静的日子可以持续多久。
……
阿娘再次失踪了。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她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景槐序固执地等待着,她不信娘亲会抛弃她,只当她是在外面疯玩,玩够了便知道回家。
可惜,等了一年多,迟迟未见人归。
景槐序抱着怀中的弟弟哄着,心下百转千回。
阿娘是主动走的,她拦不住,也不好拦。
毕竟以前,娘亲无论外出多久,心里总牵挂着她,会给她带外面的各种吃食玩具,和一些新鲜的小玩意儿,一年内总会回来的。
可是这一回却出现了例外。
难道,出什么意外了吗?还是被她那素未谋面的亲爹拐走了?或者是开启了一段崭新的人生,有了新的伴侣,新的生活……
觉得她和弟弟是她不堪的过去,所以不要他们了?
景槐序这个念到一起,就突然有了想落泪的冲动。
娘亲是自由的。
纵使她有两个孩子。
但她本身还是自由的。
孩子不应该是困住她的枷锁。
可是,当阿娘真正去追寻自由的时候,景槐序还是被一股莫名的失落笼罩。
娘亲,为什么不要他们了?
她有哪里做的不好,她可以改的。
弟弟也还小,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
为什么不能带上他们一起走呢……
如果,娘亲的伴侣不喜欢他们,他们也可以悄悄躲起来,只要远远的能看上娘亲一眼,能看到她幸福就好了……
不对,槐序克制住泪意,万一阿娘是出了什么意外呢?
她吸了吸鼻子,对,一定是这样的。
阿娘是绝对不会不要他们的。
一定是这样。
正当她心乱如麻时,有信鸽来。
景槐序放下弟弟,捉住那信鸽,随即抽出信封,她展开一看,发现是阿娘写的。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待她看清信的内容后,便如坠冰窟。
“汝生来不祥,吾不宜在汝身边久待。十年养育,已是吾仁至义尽。如此,各自安好罢。勿扰,勿念。”
景槐序自虐般来来回回地看了几十遍,“为什么?凭什么?”
她说到底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而已,遇到这种惨遭亲人抛弃的情况,她到底是无法冷静。
一时之间,泪如泉涌。
景槐序哭累了,就抱着弟弟一起睡着了。
第二天,槐序愤愤醒来,她洗漱之后,便带着弟弟吃早饭。
然后又想起那封信来。
景槐序一边喂弟弟喝着羊乳,一边思索着。
她知道字迹是可以伪造的,所以她还是不信景笙会突然抛弃他们。就这样毫无缘由的抛下他们。
她摸着自家弟弟毛茸茸的脑袋,“凉之呀,等你大些,我们就去找娘亲好不好?”
名是要父母起的。
景笙还没来得及给他弟弟起名,就走了。
遂,景槐序为他起了字,凉之,景凉之。
凉凉夜色,月光溶溶。
实可谓之清雅。
……
景凉之五岁时,他们姐弟二人踏上了寻亲之旅。
道路之艰难之曲折,景凉之不想多言,“姐姐,你知道母亲在哪吗?”
“不知道。”景槐序牵着景凉之的手,“但凭我的直觉即对她的了解,我们差不多也该寻到了。”
“……行吧。”景凉之选择闭嘴。
他是姐姐带大的,他自然是无条件信她。
就算后面找不到母亲,于他而言也无所谓啊,反正长姐如母,他有姐姐便够了。
……
“那两个孩子寻到此处了?派人把他们打发了吧。”
“我不需要这种穷乡僻壤出来的小家子气的孩子。”
“……”
诸如此类的话,景槐序听腻了。
阿娘真的不要他们了。
这一刻,她天真的幻想的破灭。
现实的无情把她击碎。
一滴泪忽而砸下。
景槐序用手背狠狠擦过眼泪。
她牵起弟弟的手,转身就在,不再贪恋渴求母亲的关怀。
“凉之,以后这便是你的名了。凛然成风,就取寒凛为字吧。”
景凉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啦。
景槐序见他如此,顿住脚步,半蹲在他面前,“凉之,寒凛,世上不会再有像母亲从前那般爱我的人了……”
“姐姐,还有我爱你。”
“对,我还有你呀,凉之。”
他们都是彼此唯一爱着的亲人了。
景槐序抱住他,“凉之,从此往后,我们只有自己了。只有自己强大,内心才会铜墙铁壁,所向披靡,……才不会被人厌弃。”
景凉之: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此刻,五岁的景凉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被母亲厌弃这件事对于这时十五岁的姐姐而言打击有多大。
——这是需要她用往后余生去治愈的永远不可磨灭的创伤。
景凉之小大人似的伸手拍了拍姐姐的背,“我会一直在姐姐身边的。”
……
当恨意将爱意包裹,曾经最爱的人,也便成了最恨的人。
这些年,景槐序带着景凉之四处游历。
她发狠的学习各种技能,不断武装自己。
她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可人呢,总犯贱。
越知道不能去想,越会去想。
她的状态,景凉之看在眼里。
“姐姐,人总要放下过去朝前看的。”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释怀不了……”
景槐序今年二十岁了,五年复五年,年年心不平。
“或许,我应该去找点事干,转移注意力。”
“姐姐,你天天学这学那的,还没事干啊?”
“性质不一样的。”
景槐序早已亭亭,容貌艳绝。
“这次,我不带你了,凉之。你在这好好学习医术吧。”
“啊?!不要啊!”
任凭凉之如何呼喊,她始终没有回头。
景凉之认命了,行,等他学成之后,便去寻她。
万事万物,好似皆有轮回。
有因必有果。
……
景槐序除恶扬善时遇到了一个人。
“在下姓南,单名一个逸字,隐逸的逸,表字非文。”
礼尚往来,景槐序颔首道,“景槐序,无字。槐序蝉鸣的槐序。”
“我知道,槐序是夏天的雅称。我可以叫你夏夏吗?”
景槐序挑了下眉,“可以,那我叫你逸之?”
二人于此初遇初识。
熟悉之后,景槐序发现南非文人还怪好的呢。
会陪她胡闹,哄她,逗她,安慰她。
但总觉得,这不在朋友之间的正常相处范围内。
“南非文,你心悦我?”
青年闷笑一声,“我表现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景槐序弯眸,他于她有情,她亦倾之。
再后来,他们成婚后孕有一女,取名南云。
白云千载空悠悠,奈何故人不归,物是人非。
“南云逝,北雁来,夫人你想家了?”
“……算是吧。”
“有空我陪你回去看看。”
“好。”
……
景槐序觉得,嫁给南非文最大的缺点就是宦海浮沉,京城不算太平。
而她的女儿南云自小野心勃勃,树敌无树。
为了保护云儿,只得送走,或是——
景槐序怔住。
如果她和南非文走,云儿也是安全的。
这样一来,云儿想做些什么事情也不用束手束脚。
因为不会牵扯上他们。
莫明想起那年景笙不认他们姐弟二人,说的那些撇清关系的话……
阿娘说话时的面部表情不甚自然,在他们离开之前,她一直注视着他们。
槐序低泣:……怎么之前就没发现呢?
阿娘……
……
做戏一场,忽忆从前。
原来,阿娘一直爱她。
——景槐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