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孟越的爷爷没过几天就在市里的医院去世了,一家子人之间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孟越怕是再也不想经历任何一个亲戚的死亡了。单单是这一个月内,她就经历了两次亲友病逝,后来那次是冯晓萱,是她奶奶的葬礼,但是形式上就要规模小上许多。
葬礼开始之前,按照这边的习俗,每个人都要穿上白色布料的大袍子,女性背上再披一件披肩,以此为——“孝”;男性的头上还要再戴顶帽子,以此为——“敬”。
“沙沙”的声音在每个穿戴服饰的人身上摩擦开来,孟越的哥哥也从军队上回来了,回来这一趟明显和之前是真的大不一样,对于家中其余长辈来说,变利落了,出落大方了。可对孟越来说,却是变得更加“陌生”了,倒不是真的陌生,只是从外观,感觉上就变得陌生了。
以前的孟璟澜会在孟越被朋友嘲笑自己小麦的肤色太黑的时候蹲下来在她面前变出好几张卫生纸给她擦脸颊两边的眼泪;会在每天晚自习放学时提前跑到摆摊儿的路口掏出自己零零碎碎的零花钱对老板说“老板!来一根鱼豆腐,一根烤肠,一根面筋。嗯,对,我妹爱吃!”,即使高中晚自习放学已经十点半了,回来还会被母亲数落“怎么又给她买东西!”他也会日复一日地保持这个习惯……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首先映入眼帘的反倒不是孟璟澜被队伍里的苛责而变得异常硬挺的肩头,而是孟越对他的第一印象。她看到她哥哥变得越发的落落大方,独独少了那份独属于妹妹的温柔。
她甚至不敢冲上去抱住他喊一句“好久不见!哥哥!”她开始害怕了,但是她没有意识到,孟璟澜余光瞥见她那躲在角落里默默研究这身葬服应该怎么穿,他走了过去,“自己学学别人怎么穿,这都穿不好,丢人现眼。”没有像以前那样半蹲下来替孟越把服饰穿戴整齐,而是冷不丁脱口而出这句话,声音不大,可足以让孟越呆傻地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发觉这已经不是他哥哥了,是被亲戚合伙送进军训营经过专业训练的“好军人”。
十四岁的孟越没有嚎啕大哭,眼眶里的泪珠一直在不断地打转,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在看见大部队都往外边走了,才着急忙慌地把衣服穿的不成样子。这副傻鹅的样子被赵缦瞅见了,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她没有骂孟越,而是让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乡,她用那已经有些上了年纪的双手把孟越脖子两边的带子扯平整,一路向下把腰上的绳子绑好,遂又抚上肩头,把肩上的披肩捋顺。
孟越看到母亲这幅样子,刚才被哥哥那句话唬的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现在又不动声色地流了下来,她庆幸,“还好,还好妈妈没有看见,要不然……我就体会不到如刚才那般温柔的妈妈了。”想到这孟越忍不住偷笑出来,她终于体会到了属于母亲的温柔,是啊,“天下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身上割下来的一块肉呢?”孟越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就跟随着大部队到了埋葬爷爷的骨灰的地方。
那是一片荒芜的土地,是母亲那边的老家,很多年没人去了,土地也搁置下来,久而久之,原本绿油油、满是小麦的田地就变成如今这副荒凉景色,恰巧这天的天空还阴沉地很,在她心底深深地刻下一道痕迹。
一行人就这样围了一圈,来的时候也没坐车,徒步走过来的,很不巧,前几天还刚下过雨,所以每个人的裤脚上多多少少沾了些泥巴,一身的白色上漏出一丝尴尬的棕褐色。站在最前边的男人把爷爷的骨灰盒埋进土里,面前摆了许多贡品,又放了一个专门用来烧纸的碗,那呛人的烟味惹得孟越硬生生憋出满眼的泪珠。
……
后来的情况孟越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去吃席的时候,母亲还不忘给她夹菜,她发自内心地对母亲做这些事情感到感动,旁人也评价赵缦对自己女儿可真好,都长这么大了还给她夹菜,让孟越长大后一定得好好照顾自己父母。
当然,温馨的场景回忆完了只剩下孟璟澜那句“你是不是有病?大家都这么难过,只要你不流泪,异类。”——异类?孟越被这句话困住了好久,直到上了大学之后她才慢慢想开来。
后来,奶奶整日整日地望着天发呆,孟越每次晚自习放学到家都能看见她的那副样子,怎么叫都听不见。
再后来,奶奶在一次早上五点左右上厕所的时候咽气——
孟越实在是记不清了,她只模糊听见那天早上自己家里格外吵闹,她能听见母亲哭天喊地的哀嚎声;她能听见父亲安慰母亲时那无能为力的语气;她能听见救护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好多好多嘈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她脑子都快要炸了,可是还是有许许多多噪音涌入耳朵。
午休的呢喃声实在有些大,赵荥被她弄醒了,于是转过身去,用手轻轻拍了拍孟越的后背,把她从梦魇当中拉出来。孟越醒后发现自己满头大汗,后背也大汗淋漓,仿佛洗了个澡没擦。胸口起伏剧烈,伴随着孟越大口的喘气,赵荥忍不住问她到底怎么了,可她就是不说。
于是赵荥只得等到下午第一节下课之后问她“你到底怎么了?自从上次周末过完你就天天魂不守舍的,你有什么你可以和我说呀?你怎么不说呢?”赵荥的语气也稍微有点儿急。
“我知道,但是真的没事儿,你别担心,好好打好基础,小心去到市一高跟不上进度哦!”
孟越故作轻松地反倒提醒起赵荥来,点了下她紧锁的眉头,道“眉头皱的都能夹死多少只苍蝇了都不知道。”赵荥无奈地冲她笑笑。
最后赵荥无奈地对她笑着道“你是星星,月亮会永远围绕你这颗星星转的~”孟越歪了下头,随即笑道“好啊你!谁教你的!”
“你说的啊~我是月亮~”
清脆的笑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空盘旋,如同一群欢快的银铃在晚风中摇曳。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斜洒进来,将少女们的身影拉得细长……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