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像一块被顽童揉捏后又强行撕开的抹布,发出无声的、令人牙酸的呻吟。渡鸦感觉自己被一股狂暴的、无序的力量狠狠甩了出去,五脏六腑在极致的撕扯感中翻江倒海。
眼前是光怪陆离的碎片:扭曲的莫比乌斯环带断裂、崩解;分形的枝桠如同破碎的玻璃疯狂飞溅;冰冷的、由0与1构成的逻辑哨兵那毫无感情的“目光”似乎还在阴影中闪烁;最后是门枢那沾满自己和他鲜血的、决绝而疲惫的侧脸……
砰!哗啦!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和金属杂物滚落的刺耳噪音,渡鸦重重砸在一片冰冷坚硬、布满油污和金属碎屑的地面上。
剧痛如同海啸般再次席卷全身,他蜷缩起来,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粘稠的、带着细小金色齿轮碎屑的血沫喷溅在布满黑色油渍的地板上,发出“嗤嗤”的微响。
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胸腔里有一把钝锯在来回拉扯,机械义眼视野一片血红,【内脏破裂加剧】、【未知金属污染扩散】、【神经毒素警报】的警告疯狂刷屏。
眩晕和剧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勉强抬起头,视线模糊地扫过四周。
昏暗。极其昏暗。只有远处几盏悬挂在高耸穹顶上的、蒙着厚厚灰尘的工业防爆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勾勒出这个巨大空间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刺鼻的机油、灼热的金属、劣质冷却液、还有……一种淡淡的、仿佛什么东西被过度加热后发出的焦糊甜腥味。
这是一个废弃的、规模惊人的地下工厂。生锈的巨大车床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沉默地蹲伏在阴影里。扭曲断裂的传送带瘫软在地上,像死去的巨蟒。
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控制台上,仪表盘玻璃碎裂,指针永远停在了某个灾难性的刻度。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废弃的机械零件、扭曲的钢筋、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仿佛金属与有机物粗暴融合的、已经干涸发黑的“残渣”。
门枢就摔在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那副裂痕斑斑的眼镜掉在一旁,镜片彻底碎了。他正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左手腕被钢笔贯穿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染红了半截衣袖。
他那只缠着绷带的右手紧紧捂着口鼻,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渗出,显然刚才强行修正空间门带来的反噬极其严重。他那双失去镜片遮挡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却异常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如同受伤的鹰隼。
“坐标偏移……空间乱流干扰……误差超过17.4%……” 门枢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失血过多的虚弱,却依然保持着令人心悸的冷静。
他挣扎着想去够掉落的眼镜,指尖却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这里……不是预设的锚点……能量读数异常……高重力……高辐射……”
渡鸦的机械义眼艰难地调整着焦距,过滤掉干扰信息。视网膜上的扫描数据印证了门枢的感知:环境重力约为地球标准的1.5倍,空气中有强烈的伽马射线残留,背景辐射值远超安全阈值……这里简直是个死亡陷阱!
更让他心惊的是,义眼的红外扫描模式下,远处那些巨大的废弃车床和管道阴影里,隐约有几个微弱但移动的生命热源信号!不是人类!形态扭曲,热源分布极不规律,像……缝合怪!
“有……东西……” 渡鸦嘶哑地警告,试图挣扎着爬起来,但身体像散了架,背后那巨大的青铜衔尾蛇虚影若隐若现,光芒黯淡,显然刚才强行展开空间循环场透支了太多力量。
门枢瞳孔一缩,也捕捉到了那些异常的移动信号。他放弃了捡眼镜,染血的右手猛地伸进风衣内衬,再抽出来时,指间已经夹着三枚细长的、闪烁着幽蓝冷光的金属探针——某种自制的空间坐标信标。“准备……干扰……”
就在这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巨型锻锤砸落地面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工厂深处传来!整个地下空间都在剧烈震颤!天花板上簌簌落下大片的灰尘和碎石!地面上的金属碎屑被震得跳起老高!
伴随着这声巨响,一道狂暴的、赤红色的、裹挟着肉眼可见冲击波的气浪,如同失控的钢铁洪流,猛地从工厂深处一条巨大的通道中喷涌而出!气浪所过之处,那些废弃的机床被轻易掀翻、扭曲;沉重的金属零件如同炮弹般被抛飞!
而气浪冲击的方向,赫然直指渡鸦和门枢所在的区域!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躲避!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渡鸦的机械义眼瞬间过载,视野被刺目的红光警报淹没!门枢脸色剧变,夹着探针的手指猛地收紧,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千钧一发!
就在那毁灭性的冲击波即将把两人撕成碎片的瞬间——
一道魁梧如山、覆盖着粗犷锈蚀装甲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熔炉中跃出的魔神,以一种超越物理极限的狂暴速度,轰然挡在了冲击波与两人之间!
那人影背对着他们,巨大的、覆盖着厚重暗红色金属臂铠的右臂,带着一种开天辟地的蛮横气势,对着汹涌而来的赤红气浪,悍然挥出!
喝啊——!!!”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压过了冲击波的轰鸣!那咆哮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愤怒和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疯狂!
随着那巨拳挥出,拳头前方的空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力量瞬间压缩、扭曲!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一个肉眼可见的、漆黑如墨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微型引力奇点,在拳锋前方骤然生成!
轰隆——!!!
赤红的毁灭气浪,狠狠地撞上了那枚凭空出现的引力奇点!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空间本身在塌陷的沉闷巨响!狂暴的气浪如同遇到了宇宙中最贪婪的饕餮,瞬间被那漆黑的奇点疯狂吞噬、压缩!
冲击波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如同摩西分海!残余的能量从缺口两侧狂暴地席卷而过,将周围的一切化为齑粉,却奇迹般地绕开了挡在前方的身影和其身后的两人!
气浪散尽,烟尘弥漫。
挡在渡鸦和门枢身前的身影,缓缓收回那覆盖着暗红臂铠、此刻正蒸腾着灼热白烟的巨拳。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后背覆盖的锈蚀装甲缝隙间,几根粗大的液压管正嗤嗤地喷着灼热的蒸汽,其中一根已经爆裂,喷洒出滚烫的、带着机油味的暗红色液体——那或许是他的血。
他缓缓转过身。
赤红色的短发如同燃烧的火焰,在灼热的气流中狂乱舞动。左半边脸覆盖着狰狞的、锈迹与血迹斑驳的机械义体,一只冰冷的齿轮义眼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死死地盯住了地上的渡鸦和门枢。
右半边残留的人类面孔上,布满了新旧交织的伤痕,嘴角却咧开一个混合着痛苦与疯狂、近乎挑衅的弧度。脖颈上,一个烧焦的项圈烙印清晰可见,仿佛某种屈辱的枷锁。
“生存概率37%……” 门枢咳着血,声音虚弱却精准地道出了数据,他的目光穿透烟尘,落在对方那标志性的、喷着蒸汽的“泰坦拳套”和项圈烙印上,“……代号:‘熔炉’……凯撒·克洛诺斯……”
凯撒·克洛诺斯没有理会门枢的“概率”,他那双截然不同的眼睛——一只冰冷的机械红瞳,一只燃烧着人类怒火的琥珀色瞳孔——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先是扫过门枢染血的手腕和破碎的眼镜,最后牢牢钉在渡鸦身上,钉在他身后那尚未完全消散的、黯淡的青铜衔尾蛇虚影上。
“哼……” 凯撒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带着浓重的金属摩擦音。他抬起那只刚刚制造了引力奇点、此刻还蒸腾着热气的巨大拳套,伸出覆盖着装甲的手指,指向渡鸦,声音嘶哑如同砂轮摩擦钢铁:
“小子……你身上那股‘死蛇’的臭味……” 他那只人类的右眼中,怒火与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悲怆的警惕交织着,“……和‘冠’的杂碎……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他那只巨大的拳套猛地攥紧,覆盖其上的暗红色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拳套表面几道细微的裂痕中,隐隐透出不祥的暗红光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一股比刚才抵挡冲击波时更加狂暴、更加充满毁灭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浪潮,轰然压向刚刚逃出生天、重伤濒死的渡鸦!
死亡的威胁,瞬间转换了源头!来自这个刚刚救了他们一命的狂战士!门枢的呼吸瞬间停滞!凯撒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心头。
“死蛇的臭味”……他瞬间明白了!凯撒感知到了渡鸦“衔尾蛇”替身所携带的、源自“王冠”碎片的同源气息!在“冠”组织肆虐的废墟里,这气息足以成为致命的指控!尤其是对凯撒这样明显与“冠”有着血海深仇的存在!
渡鸦更是浑身剧震!凯撒那只燃烧着怒火的人类右眼,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狂暴杀意,让他仿佛又看到了神庙里父亲那只冰冷的齿轮义眼!又是这种目光!这种将他视为“非人”、“威胁”的目光!
心脏位置的剧痛和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声,身后的衔尾蛇虚影仿佛感应到主人的绝望与愤怒,黯淡的光芒骤然变得不稳定,蛇身微微昂起,冰冷的蛇瞳死死盯住凯撒,散发出沉重而危险的抗拒气息。
“等等!逻辑悖论!” 门枢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嘶声喊道,同时染血的右手猛地举起那三枚幽蓝的探针,针尖对准凯撒脚下的一片油污区域,空间开始产生细微的、涟漪般的波动。“他的力量源自碎片侵蚀!但他刚杀了卡莱尔的逻辑备份!他是‘冠’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