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蜷缩在阴影里的人,不再是那个挥手间湮灭星辰的恐怖存在,只是一个被自身力量缓慢吞噬、承受着非人酷刑的……濒死者。
似乎被光芒惊扰,烬的身体剧烈一颤,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深灰色的眼眸在强光下本能地收缩,瞳孔深处布满血丝,翻滚着生理性的剧痛和一种更深沉、仿佛灵魂都在被寸寸灼烧的煎熬。
当看清来人是星辉时,那空洞的虚无感瞬间被冰冷的、如同困兽般的戒备和赤裸裸的敌意取代。
“滚……”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裹着浓重的血腥气,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
“离我…远点…巡海游侠…” 他试图凝聚力量,掌心泛起一丝微弱的黑气,意图驱逐这刺眼的光源。
但这微弱的尝试瞬间牵动了伤口,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痉挛般蜷缩得更紧,额头渗出更多冷汗,那点微弱的毁灭能量如同风中烛火,瞬间溃散无踪。
星辉没有后退。他反而向前踏出两步,在距离烬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晨曦之誓的光芒被他刻意收敛到最低限度,只维持着刚好能看清对方轮廓的微光,尽可能减少刺激。
琥珀色的眼眸锁住烬惨白的脸和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里面没有了空间站时的愤怒质问,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纯粹的担忧。
“你的伤…在恶化。”星辉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股能量在吞噬你。放任不管,它会把你吃光。”
烬死死地盯住他,眼神锐利如淬毒的冰锥,充满了排斥和一种更深的不解。“与你…何干?”喘息着,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痛楚,“死…是归宿…”
“但你现在很痛,不是吗?”星辉重复了空间站里的话,语气却更加低沉柔和,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理解力。
“而且,我不能看着任何生命在我面前这样…消逝。尤其是…” 他顿了一下,咽下了“尤其是救过我的人”这句可能引爆对方的话,“…尤其是现在,我们被困在同一个铁笼里了。”
他抬手指了指周围死寂的、如同巨大坟墓的货舱环境。“我的船也坠毁在这儿。通讯失灵,引擎报废。想活着出去,我们需要找到路。” 这是陈述事实,也是一个将两人命运暂时捆绑的、冰冷的现实理由。
烬的眉头紧锁,深灰色的眼眸中敌意未消,但那份极度的困惑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再次清晰地荡开涟漪。
这个巡海游侠…这个散发着刺眼光芒的家伙…他到底在图谋什么?为何不趁机下手?为何要关心他的痛苦?为何…要用“我们”这个词?荒谬绝伦!
就在烬内心激烈排斥时,星辉做出了一个让他措手不及的举动。
星辉将晨曦之誓轻轻插回腰间的剑鞘。最后一点光芒消失,只有远处飞船应急灯投来的、奄奄一息的惨淡光线。
接着,他解下腰间一个用保温材质制成的小巧水壶,又从腰包里摸索出几块用锡纸紧紧包裹的高能压缩营养膏。
他小心翼翼地将水壶和其中一块营养膏,放在两人之间一块相对干净、没有厚厚积尘的金属板上,然后轻轻推了过去。
“干净的饮用水。还有这个…味道不怎么样,但能补充体力。”星辉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在对待一个落难的同伴,而非生死大敌。“对抗那种侵蚀,你需要能量。试试?”
烬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死死钉在水壶和那块小小的锡纸包上,仿佛那是精心伪装的炸弹。
他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毫无血色的直线,身体纹丝不动,只有眼中排斥的冰层和困惑的暗流在汹涌翻腾。
分享?施舍?来自一个巡海游侠?这简直是对他毁灭信条最彻底的亵渎!
星辉看着他紧绷如弓弦的姿态,没有催促,只是自己拧开水壶,坦然喝了一口。接着,他撕开另一块营养膏的一角,当着烬的面,平静地咀嚼起来。压缩膏被咬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谷物微香混合着些许热气,在冰冷死寂的空气中突兀地弥漫开。
“别想太多,不是同情。”星辉咽下食物,目光坦荡地迎向烬,“现在这艘鬼船上,可能就剩我们两个活物。我需要你还有点力气,至少别先倒下喂了阴影里的东西。”
他用眼神示意烬肩后那仍在蠕动的黑气,“否则,那些东西…会很麻烦。” 理由半真半假,带着星辉特有的直白,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将。
烬依旧沉默,像一尊在阴影中凝固的、拒绝融化的冰雕。然而,他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极其短暂地在那块被撕开一角的营养膏上,在那丝微弱的、带着生命气息的热气上,停留了几乎无法被捕捉的一瞬。
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对抗熵蚀带来的巨大能量消耗,是无法否认的现实。那点微弱的食物香气,像一根无形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早已麻木、只剩下痛苦和冰冷的感官。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被拉长、模糊。星辉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东西,目光却像探照灯般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浓稠的黑暗角落,仿佛真的在防备着潜伏的威胁。他的存在本身,在死寂的货舱中,就像一团无法忽视的、散发着稳定热源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身体求生的本能最终撬开了意志的堡垒,也许是星辉那套“需要你自保”的冰冷逻辑产生了一丝裂缝般的认同,又或许…仅仅是那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灵魂被撕扯的虚弱感,彻底瓦解了他维持戒备的最后力气。
烬那只垂在阴影中的、苍白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在星辉仿佛不经意地、将视线完全投向远处黑暗的瞬间——那只手快如鬼魅般探出,精准地攫取了金属板上的水壶和那块锡纸包裹的营养膏,迅疾地缩回斗篷的阴影深处。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如同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那点微弱的谷物香气,似乎被阴影悄然吞噬了一丝。
星辉的嘴角,在应急灯惨淡的光线下,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他没有回头去看烬的方向,仿佛完全沉浸在对环境的警戒中,只是平静地将最后一点营养膏塞进嘴里。
微小的火种,在绝对寒冷的冰层之下,悄然引燃了第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挣扎求存的暖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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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废弃货舱的绝对死寂中变得粘稠而模糊。星辉没有贸然靠近那个危险的角落,他在不远处清理出一块相对稳固的区域,背靠着一个冰冷巨大的货箱坐下,闭目调息。
晨曦之誓在剑鞘中微微嗡鸣,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光能被他引导着,尝试与飞船残骸中可能尚存的关键部件建立联系,进行缓慢的修复。
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丝线,一部分警惕地延伸向周围未知的黑暗,另一部分则小心地留意着身后角落的动静。
烬依旧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用斗篷将自己裹得更紧。他背对着星辉的方向,整个人几乎与冰冷的舱壁融为一体。
黑暗中,只有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吞咽声传来,如同在进行一项屈辱的仪式。水壶盖子被小心拧开又拧紧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尘埃吸收。他吃得很少,动作机械而抗拒,仿佛每一口都在否定着什么。
但那清冽的液体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那一点点带着温度的能量流入空虚冰冷的胃袋,确实带来了一丝微弱的、他拼命想否认的……缓解。这丝缓解,反而像火星落在油布上,点燃了他内心更深的烦躁。
伤口深处,毁灭的能量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再次躁动反噬,带来一阵阵钻心蚀骨的剧痛。烬的指节捏得发白,额头重重抵着冰冷的金属壁,试图用更强烈的寒意来冻结这无休止的痛苦。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如同金属关节锈死摩擦的“嘀嗒…嘀嗒…”声,穿透了寂静的尘埃,钻入他高度警觉的感官。
在离他不远的一根扭曲断裂的金属管道下方,更深邃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笨拙地移动。
烬深灰色的眼眸在斗篷阴影下危险地眯起,属于毁灭命途行者的锐利感知瞬间凝聚。那是一只……很小的机械鸟?
外壳锈迹斑斑,布满凹痕,一只金属翅膀扭曲变形,仅靠完好的另一只翅膀和细小的机械腿,在厚厚的尘埃里一瘸一拐地艰难挪动,每一步都发出濒临散架的“嘀嗒”声。
它胸腔内一点微弱的能量核心闪烁着不祥的、随时会熄灭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地狱入口的余烬。
一个毫无意义、早已被遗忘、正一步步滑向彻底终结的机械造物。与这艘幽灵船、与这冰冷的宇宙法则一样,终将归于彻底的、永恒的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