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皮筏子上被成才抱在怀里的时候许三多已经醒了,他难得小小的聪明一回,在成才怀里假装眯起眼,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他期盼着,他觉得成才和他一样都在期盼着一个答案,虽然这个答案对成才来说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他听见袁朗对成才说,你愿意来老A吗?许三多在心里小小的雀跃起了,太好了,从下榕树到现在,他跟成才一个村一辆车拉进军营,这下总算也还继续在一起了,他打心底替成才高兴。
天蒙蒙亮,筏子上大家都有些倦意,成才轻轻挪了一下三多要去替了吴哲的桨,许三多在等一个时机起身去换袁朗,他想不着痕迹的醒转不要被大家发现装睡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听见袁朗主动对成才说,来换一换,我给他当枕头。这下许三多彻底清醒了,他顾不得等待一个好时机,也实在不敢拿队长的大腿当枕头,只得不好意思睁开眼,他想假装刚醒,睁眼先扫视一圈,小声的先道歉:我,我一睡就睡这么久......
但演技着实拙劣,恐怕这个世界上也只能哄一哄他的史今班长了。袁朗不满的踢一脚他的小腿,吆喝他:醒了来换我,成才的腿是枕头啊老这么枕着!
许三多被这一脚反倒是踹乐了起来,他眼睛亮亮的映着晨起的朝阳,笑起来又弯着把朝阳关进眼睛里,他像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命令一样大声回应袁朗:是!然后喜滋滋的去接袁朗手里的船桨了。
许三多觉得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他一向看起来十分迟钝,好像吃了枪子也会比旁人晚两秒感受到疼,但实则他比谁都要敏感,因为他无时无刻接收着所有人的信号,包括他自己,就像一只兵蚁,他自信对信号有非常敏锐的洞察力。但兵蚁的世界会迎来那样多的不确定因素,一根手指,一滩水——实际上很可能只是一摊口水,他擅长凭直觉在不安定信息素里寻找最让他心惊胆战的一种,趋利避害一直是动物的行为准则。
终于,他发现了最大的,最让自己不安的信息源——袁朗。
确切地说,是袁朗的目光。
袁朗总是在笑着的,很少见他完完整整的板起脸来训完一整段话,老A的人都知道,笑起来的袁朗比板着脸的袁朗更要命。
他的笑不像是史今,从眼里透着温和的光 也不像高城,不过高城很少对他笑,他好像觉得对许三多露出笑容就会变得和许三多一样呆。更不像成才,成才的笑里透着一股没有攻击力的狡黠。
袁朗的笑里有一种粘腻的,玩味的,无意识的挑逗。对这群成熟了点的南瓜他仍然捉弄的游刃有余,许三多觉得他们不像兵,更像是袁朗的玩具,开关和控制面板被袁朗牢牢攥在手上。
大概是错觉,但许三多这么迟钝的人也感受到袁朗的视线隔几秒钟就会盯在自己的脸上,于是他更加小心,训练时更马虎不得。他知道从骡子到马的不易,所以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他不想在老A又当上孬兵。
某一天结束训练时成才把他拉到楼道里,小声隐晦的问:三呆子!你干什么啦?
许三多愣愣的,不知道成才指的是哪件事,只好就近选了一件回答:我刚才在打扫内务哩。
成才敲了一下他的脑壳,有些恨铁不成钢:我问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惹着队长了,他怎么恨不得要活吞了你!
许三多不由得一个激灵,他是觉得有点不对,但成才形容的也太吓人了,队长又不是妖怪,而且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妖怪。
许三多这次认真思考了,他说:队长根本不会活吞了我。
射击带给他的直觉袁朗的目光就像是狙击手的瞄准镜,瞄准了许三多,大概率是挑一个时机一枪毙命,或者不要这呆子的命,图点别的什么...成才有些古怪的看了在傻乐的许三多一眼,又把自己的念头按了下去,心想:这呆子有什么可图的。
但事实证明成才的直觉一向准的吓人,这次也不例外,老A的扣分制度从他们不是生瓜蛋子开始就废除了,袁朗认为他们成熟了点,理应换一个更合适的奖惩方案,虽然成才觉得这不过是换一种形式的磋磨。
从天气转热开始就多了一项形体训练,平举着八一式突击步枪,枪口用绳子吊着两块红砖,绳子晃动一次就要被关进旁边的大铁笼里暴晒——不知道袁朗从哪搞来这么大的笼子,好像他们真是他的猎物一样 。
齐恒站在袁朗身后不错眼珠的盯着这边,许三多觉得自己的脑门上已经细细密密冒出一层薄汗了,正午一点钟的毒太阳,像炼油一样烤着他,他想扭头看看吴哲,吴哲那么白一看就没晒过太阳,吴哲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但万幸那个铁笼子还是空的。
“许三多”袁朗笑着喊他,“你走什么神呢?你想谁呢?”
许三多不敢动作,只好就着这个姿势回答:“报告队长!我在想吴哲!”
袁朗不笑了,他没好气的问:“想吴哲干什么?”
脑门上的汗像小溪流一样慢慢汇聚在一起,逐渐有了奔向汪洋大海的趋势,许三多觉得已经有一股顺着他的额角淌下来了。
他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怕吴哲受不了这种大太阳天,我爹说学文化的都不用见太阳天天在楼里趴着就行,吴哲肯定没在太阳底下站过三个小时。”
袁朗被他的诚实气乐了,他经过吴哲,大声问他:“吴哲!你能受得了吗!”
吴哲飞快的答:“报告队长,我能坚持。”
吴哲无端承受了一回莫名其妙的怒火,袁朗盯着他看时他感觉浑身难受,就像在炉子里高温炙烤的木棍突然被浇了一盆冰水。他觉得是自己过于敏感,他劝自己,平常心,平常心,队长不是一直都这样阴晴不定吗。
好在这种煎熬不算很久,因为袁朗很快略过他站定在许三多面前了。
他勾着头去看许三多目视前方的眼,笑嘻嘻的问他,
“听见了没有,吴哲他说什么?”
“报告队长!听见了!吴哲说他能坚持。”
袁朗抬手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脑壳,又顺带着捏了一把他的脸,许三多不敢看他,认为这是一个小小的惩罚,手上的枪端着一动也不敢动。
袁朗看他这样觉得更有意思了,于是附过身凑在许三多耳朵边提醒他,
“不该想的不要乱想啊,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