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热闹氛围早已散去,但乔莹依然不时跑到城街上,与一群孩子嬉闹。
蔚蓝的天空中,一抹纯白好似离弦的箭,划过天际。随着那抹纯白逐渐接近,我认出那是一只信鸽。它在府邸上空盘旋了几圈,缓缓飞到窗前。
我缓步走过去,从信鸽的爪上取下纸条,仔细一看。那是十多年前,我瞒着曹操派往海都,负责监视宿命之海的卫兵所写的。
“军师,宿命之海的封印出现了异动,预计半年后会产生裂缝。”
我将纸条投入油灯中烧毁,一只手轻轻扶上额间,自嘲地笑了笑。
“呵……这可真是……心中竟会生出一丝不安……”
当时只觉得可笑,苦心筹划了十余年,临近实行却犹豫不决……
“老师。”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进来吧。”
马超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冷晖枪放入书房的暗格里。
他还未能同时掌控四柄冷晖枪,因此每到卯时至酉时练习枪法时,他都会将其中一把存入暗格中。
他只是简单地问候一声,便转身开书房。刺眼的阳光透过门缝堪堪照在我的脸上,如同夜里的冷晖枪在月光下散发出的光芒一般……
我已无心批阅奏章,随手将一根细小的木签别在奏章之中,吹灭了蜡烛,起身向房外走去。
练武场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在周遭绿意盎然的枝叶间显得格外醒目。我倚靠在不远处的柳树旁,偏着头注视着他。他的枪法每一步都做的非常完美,挑不出一点瑕疵,正当我欣慰之时,却见他的周遭魔道之力汹涌。
我并没有教过他御枪术,只是为了让他开拓眼界,在他面前演示过一遍。而如今,他竟在没有任何指导,任何功底的情况下自行摸索。那么,迎接他的无疑会是力量的失控和暴走。
冷晖枪在魔道之力的驱使下浮起,马超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然而下一秒,魔道之力紊乱,携裹着冷晖枪刺向我。
他瞳孔巨缩,下意识的冲了过来。
“老师!”
我微微一怔,回过神,黑色的雾气将冷辉枪轻而易举的阻挡下来。马超的脚步顿住,将那一瞬的惊慌失措深藏起来,转而面无表情。
我皱了皱眉,随手将冷晖枪丢向一旁,训斥道。
“狂妄自大,好高骛远,我有教过你这些吗!连自己的力量都掌控不好,还妄想保护身边的人。我是该夸奖你的勇气可嘉,还是该笑你愚蠢呢?”
他低着头,眼底暗了暗,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嗓音低沉。
“学生……知错。”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看到他第一时间冲来想救下我时,心中由而生出了一种不明的情愫。我有那么一瞬间是慌张的,我们之间不应如此,他对我,应当只有恨。或许,这也是一种自欺欺人吧。
我们所走的路,注定是两条永远不会交汇的平行线。
看着他这副受尽委屈的模样,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府外的侍卫却急匆匆的赶来。
“大人,陛下派人传讯,请您入宫商议江东之事。”
我蹙了蹙眉,马超挪步到一旁,拾起被丢在了泥泞中的冷晖枪,攥紧了拳头,面上若无其事道。
“老师,我先去书房取枪了。”
“……”
我没有回答,只是驻足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须臾,回过神来,转过身淡淡道。
“备马,去皇宫。”
“是,大人。”
马车已经备好,我俯额进去,左手微微撩起一侧的纱帘,偏头看向书房外。刺眼的银白色长发,微风拂过,如同晨曦中轻舞的柳絮。那人矗立在石阶上,与我远远的对视了一眼,转而离去。
良久,马车终于停下,皇宫之外,一片寂静。只是偶尔传来一阵巡查兵的脚步声,显得那么冷清,孤独。
大殿外,一个太监恭迎过来,谄媚地笑着道。
“司马大人,陛下请您去书房商议,请随奴才来。”
我眼眸微眯,跟在他身后,从长廊走出,又转过御花园,接着是曹操的寝殿……
“……”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不对劲。
多疑的本性使我停下了脚步,右手背到身后,从袖中滑出私藏的银色匕首,手中紧攥着。
“你是谁。”
那个太监微微一怔,转过头,露出那一脸谄媚的笑容。
“司马大人在说什么?奴才听不懂。御书房马上就到了,可别让陛下久等。”
我眯着眼,一步步向后退,啧笑了一声。
“呵……你可知,陛下可从未让我靠近过御书房。”
他的脸刷的阴冷下来,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是谁派你来的?蜀汉?不,诸葛当是不会屑于背地里耍这些小手段的。是东吴?还是……江东?”
听到江东二字时,那人微不可察的抖动了一下,我满是戏虐的看着他。
“大人可真是料事如神呢。”
他抬起头,脸上挂着笑,却透着丝丝寒意。耳边传来箭矢的破空声,我猛地转身,偏头躲过,脸上却不慎被划出了一道血口子。身后异常安静,再回头时,眼前突然出现一道模糊人影,携着一把短刃向着心脏刺了过来。
我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身子只来得及微倾,短刃刺在了离心脏仅仅几寸的位置。巨大的骚动声引起了巡逻兵的注意,宫墙外传来一声雀鸣,那太监面上含笑,转身想要离开。我伸手扯住了他的后颈,“嘶”的一声,从后颈连接着面部的人皮面具被扯下,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面貌,那人猛地一甩衣袖挣扎开来,匆匆逃离。
我看着手中的人皮面具愣了愣神,伤口处一阵阵的抽痛,生剜血肉般的刺骨疼痛。眼前渐渐模糊,巡逻兵终于赶来。身形向后倾倒,耳边是风的呼啸声,和一遍遍听厌了的“司马大人”……
当昏沉的头脑渐渐清明,模糊听见周身熙熙攘攘的脚步声,缓缓睁眼间,先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张着实可憎的脸。那张属于那个将我全族屠戮殆尽的帝王的脸。
“爱卿醒了?太医为你除去了体内的剧毒,只是还有些许残留,爱卿身体可还有恙?”
“呈陛下关照,臣已无碍。”
“太医再三叮嘱,爱卿体内尚有余毒,三月内不可情绪激动。”
温顺却显清冷的样子,独在曹操面前惯有的伪装。多么讽刺,灭族仇人站在面前,对着我嘘寒问暖,一句又一句的爱卿。我却只能将恨意深藏心底,戴着一张满是忠心的假面与之周旋。
不过快了,复仇的那一天不会太远的。
那只是最客套的话,曹操面上却含笑,呵……想来他也不会找我说什么好事。
“江东派人传讯,请言要与我魏国皇贵联姻,朕记得爱卿有一养女名唤乔莹。”
那一瞬间,我的心中像是断了一根弦,怔了几秒。随即缓过神来,咬牙道。
“是……”
“朕膝下无女,其余大臣家中的女眷,不是已有婚配,就是年龄不符。所以朕思来想去,便只有爱卿的爱女能肩此大任了。”
“……”
“爱卿可有异议?”
只几息的时间,那一句下意识便要出口的“不妥”,却感觉含在唇齿间好久好久,最后硬是被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显得极为艰难生硬的附和。
“臣……无异议。”
那是我一生中最为后悔的决定之一。
两个多月后,直到送嫁那天,乔莹携载着对她来说相当沉重的命令,在我的注视下,沿着红纸飘飞,鞭炮炸响的街道渐渐远去。随着红轿子在视野中渐渐消失,我猛地捂住心口,咳出几口血,殷红遍地。
那一天,马超没有来。
他应当是对我失望至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