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飘零

初夏的夜风带着栀子花的甜香，轻轻拂过东宫庭院。

墨兰倚在赵景翊肩头，望着天边那轮将圆未圆的月亮，忽然想起午后收到的家书里，母亲王若弗顺笔提了一句，说文家那位早已和离的六姑娘，如今带着幼子住在城南别院，日子似乎颇为艰难。

“想什么呢？”赵景翊察觉到她的走神，温声问道。

他的手掌依旧轻柔地覆在她微隆的腹部，感受着偶尔传来的胎动。

墨兰回过神，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些旧事。”

她并不愿多提明兰，那个人，那些事，早已与她、与盛家无关。路是自己选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尝。

赵宗全虽未明言，但东宫上下都感受到了天子对长媳这一胎的重视。

内侍省增派了经验老道的嬷嬷，尚药局每日请脉的时辰雷打不动，连殿中摆设都细细查过，凡有棱角处皆以软绸包裹，生怕有半点闪失。这份细致入微的关照，既源于对皇嗣的重视，也隐含着赵宗全对太子夫妇的肯定与期许。

与此同时，城南一处略显僻静的院落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烛火如豆，勉强照亮了简陋的室内。

明兰，如今已随生母姓氏改名卫明珠，正坐在炕沿，就着昏暗的灯光缝补一件小儿衣衫。

她的手指不复从前的纤嫩，带着做粗活留下的薄茧，动作却依旧灵巧。

炕上躺着她的儿子，顾廷烨留下的骨血，她给取了名字叫顾承志，小名安哥儿。孩子约莫半岁，生得瘦小，此刻睡得并不安稳，偶尔发出细微的抽噎声。

自顾廷烨被流放岭南，她产子后，境遇便一落千丈。盛家早已与她断绝关系，连族谱上的名字都勾销了；顾家那边，宁远侯府自身难保，小秦氏更是视她如敝履，恨不得她母子二人悄无声息地消失。

昔日巴结奉承的仆人早已散尽，如今身边只剩下一个忠心耿耿却同样无依无靠的小桃。

“娘子，夜深了，仔细眼睛。”小桃端着一碗稀薄的米汤进来，见明兰还在做针线，忍不住出声劝道。

她看着自家姑娘日渐憔悴的面容，心里酸楚难言。曾经那般明艳聪慧的盛家六姑娘，如今却要为了几文钱熬夜赶工，接些绣活补贴家用。

明兰抬起头，露出一张清减了许多的脸庞，虽憔悴，眉眼间却透着一股韧劲。她放下针线，接过米汤，声音平静：“不妨事，张娘子要的这批帕子后日就得交，赶一赶就做完了。安哥儿今日睡得可好？”

“小公子比前些日子好些了，只是夜里仍容易惊醒。”小桃叹了口气，“若是……若是顾二爷在……”

“提他作甚？”明兰打断小桃的话，语气微冷，“他自身难保，还能指望他什么？”她低头看着碗里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米汤，自嘲地笑了笑，“如今我们母子，只能靠自己。”

话虽如此，但一个弱女子带着稚子，在这人情冷暖的汴京城中谋生，谈何容易。

当初顾廷烨安置这处院落时留下的些许银钱早已用尽，变卖首饰得来的银子也支撑不了多久。

她尝试过抛头露面去寻些活计，但不是遭人白眼，就是工钱被克扣。

最后，还是靠着幼时跟老太太学过的好绣工，接些零散绣活，勉强维持生计。

有时夜深人静，她也会想起在盛家的日子，想起祖母的疼爱，想起姐妹间的嬉笑吵闹，甚至想起与齐衡那段无疾而终的朦胧情愫……但那些都如同镜花水月，早已破碎不堪。

她也曾悔过，若当初安分守己，是否就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卫明珠既然选了这条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安哥儿就是我的指望。”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细软的头发，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只要儿子在，她就有活下去的勇气。

她一定要将安哥儿抚养成人，让他读书识字，将来……总会有出头的日子。

这日，明兰交完绣活，揣着微薄的工钱往回走。路过一间书肆时，她忍不住驻足，望着里面摆放整齐的《三字经》、《千字文》，心中一动。安哥儿渐渐大了，也该开蒙了。可束脩、书本，哪一样不需要钱？她捏了捏手中那几枚铜钱，终究还是黯然地离开了。

回到冷清的院落，小桃迎上来，面色有些犹豫：“娘子，方才……隔壁的李婆婆过来，说……说她娘家有个远房侄子，在城外有几十亩田地，前年丧了妻，想……想说合……”

明兰脚步一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自然明白李婆婆的意思。

一个寡居的妇人带着孩子，若能再嫁，哪怕是做个填房，日子或许会好过些。

可她卫明珠，即便落魄至此，也绝不甘心就此认命，随便找个人嫁了了此残生。

“回了她吧。”明兰声音冷淡，“就说我命硬克夫，不敢再连累他人。”

小桃张了张嘴，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最终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是。”

夜色再次降临，院中愈显凄清。明兰哄睡了安哥儿，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月亮。

初夏的暖风吹在她身上，却带不起丝毫暖意。她就像无根的浮萍，在这繁华的汴京城里随风飘零，不知明日会流向何方。

而此时的东宫，却是烛火温馨。赵景翊正陪着墨兰在庭院中散步消食，俨儿和曦儿由乳母带着在不远处玩耍，传来阵阵稚嫩的笑语。

“今日太医来请脉，说胎儿一切安好，让你宽心。”赵景翊小心扶着墨兰，避开石子路。

墨兰含笑点头：“臣妾省得。倒是殿下，近日忙于漕运改制之事，瞧着又清减了，该好好歇息才是。”

“无妨，看到你和孩子们，再累也值得。”赵景翊握紧她的手，目光温柔。他如今监国理政，虽忙碌，但每每回到东宫，看到妻儿安好，便觉得一切付出都有了意义。

他知道墨兰从不问他前朝之事，只默默打理东宫，照料子女，这份宁静与支持，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两人慢慢走着，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