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印之重

沈从英自将协理六宫之权全数交由墨兰后，便一病不起。坤宁宫终日药气弥漫，再不见往日喧嚣。

她躺在凤榻上，望着帐顶繁复的龙凤呈祥纹样，只觉得讽刺——弟弟沈从兴自被贬出京，赵宗全始终不肯松口召他回京；妹妹嫁人后过得并不顺心，如今自己又失了凤印，沈家可谓是一败涂地。

而此时的东宫，却是另一番光景。

翌日清晨，云栽奉命召六尚女官至清居殿回话。

六位女官身着品级宫装，垂首敛目立于殿中，心中各有计较。

她们皆知中宫式微，东宫如日中天，这位太子妃娘娘虽年轻，却是赵宗全亲口赞过“稳重”、曹太后默许掌权之人，谁也不敢怠慢。

墨兰端坐主位，一袭藕荷色宫装衬得她气度沉静。

她并未立刻发问，而是先让宫人给每位女官看了座，又赐了茶点，这才温声开口：“今日请诸位来，是想听听六宫近日的情形。各位按职责先后禀报便是，不必拘礼。”

尚宫局女官率先起身：“回娘娘，端午各宫份例已发放完毕，只是坤宁宫那边...皇后娘娘病着，未曾过目。”

“皇后娘娘既凤体欠安，这些琐事便不必叨扰了。”墨兰指尖轻抚茶盏，“往后一应事务，按旧例处置即可，若有拿不准的，直接报来东宫。”

“是。”尚宫局女官暗暗松了口气。这位太子妃处事分明，倒比病中反复的皇后好伺候得多。

接着尚仪局回禀近日宫人调配之事，说到有几个年老宫人到了放出宫的年纪，墨兰仔细问了情况，特意嘱咐：“在宫中侍奉多年的，都是有功之人。除了按例发放银钱，每人再添两匹绸缎，让她们晚年有个倚仗。”

这般体贴的话，让在座女官无不动容。她们见惯了宫中冷暖，难得见到这般为下人着想的贵人。

赵景翊下朝归来时，正听见墨兰在询问尚食局夏日饮食安排：“如今天气炎热，各宫冰例可还够用？御膳房要多备些清热解暑的汤饮，尤其是福宁殿和慈宁宫，万万不能短了。”

他立在珠帘外，看着妻子从容不迫地处理宫务，眉眼间尽是温柔。待女官们退下，他才缓步走进殿内：“一上午说了这许多话，可觉得乏了？”

墨兰见他归来，展颜一笑：“不过是些寻常事务，哪里就乏了。”说着亲自为他斟了茶，“殿下今日下朝倒早。”

“今日议事顺利，北境互市的章程定下了，三哥提的几条建议都很妥当。”赵景翊在她身旁坐下，很自然地执起她的手，“方才听你安排宫务，井井有条，比孤想象得还要周全。”

墨兰浅笑：“臣妾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再说有六尚女官帮衬，实在省心不少。”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只是皇后，如今病着——”

赵景翊沉默片刻，轻叹道：“她若早知收敛，何至于此。”

他不想多谈这些，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方才下朝时遇到岳父，说三哥家的满月酒定在下月初六，请我们务必回去热闹热闹。”

墨兰闻言欣喜：“这是自然要去的。说起来还没好好看看小侄儿呢，听说生得极像三哥哥。”

“是啊，林姨娘高兴得合不拢嘴，说盛家如今是双喜临门。”赵景翊笑着捏了捏她的掌心，“等满月酒那日，孤陪你一同回去。”

夫妻二人说着家常，殿内气氛温馨融洽。

这时乳母抱着曦儿过来，小家伙一见父母就咿呀着伸出小手。赵景翊将女儿接在怀中，曦儿便揪着他的朝珠玩耍，父女俩其乐融融。

墨兰看着这般景象，忽然想起一事：“昨日太医来请脉，说父皇近日咳嗽见轻，精神也好些了。”

赵景翊点头：“孤今日去请安时，父皇还问起曦儿会不会认人了。说是等天凉快些，想见见孩子们。”

“那敢情好。”墨兰柔声道，“俨儿近日功课有进益，太傅都夸他聪慧。若是父皇问起，定会高兴。”

正说着，外头传来俨儿朗朗的读书声。三岁的小皇孙正在偏殿习字，一板一眼地念着《千字文》，稚嫩的嗓音格外清脆。

赵景翊听着，眼中满是欣慰：“这小子倒是用功。”

“俨儿像殿下，做事认真。”墨兰笑着起身，“我去瞧瞧他，殿下陪曦儿玩会儿。”

望着妻子离去的身影，赵景翊心中暖意融融。他深知墨兰不仅将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儿女的教养更是用心。这样的贤内助，是他最大的福气。

而此时的坤宁宫内，沈从英昏沉中听见宫墙外隐约传来的笑语，只觉得刺耳至极。她挣扎着坐起身，问侍立的宫女：“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已是午时了。”宫女小心翼翼地道，“您该用药了。”

沈从英望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禹州的时候。那时赵宗全还是个不得志的宗室，她刚嫁给他做续弦，虽然清苦，却也有过举案齐眉的时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或许是从他登基为帝，或许是从她发现自己永远比不上那个死去的女人在他心中的位置，又或许是从她开始为自己的儿子筹谋那一刻起。

“策英...”她喃喃念着儿子的名字，泪水无声滑落。如今她连最后一点权力都失去了，还能为儿子做些什么呢？

宫女见她落泪，慌忙跪下：“娘娘保重凤体啊！”

沈从英摆摆手，示意她退下。独自坐在空荡的殿中，她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一片冰凉。

而东宫内，墨兰正手把手教俨儿写字。小家伙学得认真，一笔一划虽稚嫩，却已有模有样。

“母妃。”俨儿忽然抬头问，“妹妹什么时候才会说话？”

墨兰温柔地抚过儿子的发顶：“等曦儿像俨儿这么大的时候，就会叫哥哥了。”

赵景翊抱着曦儿走过来，闻言笑道：“到时候咱们俨儿可要当好哥哥，教妹妹读书写字。”

“儿臣遵命！”俨儿挺起小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逗得夫妻二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