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军此时才姗姗来迟,可或许,不算迟。
“慢着!”楚流卿大喊一声,她拉着林涧的手往自己的方向一扯,随手一只手抓住对方的双手手腕,另一只手掏出匕首抵在她的脖颈处:“贺予璋,你今日若敢让这大宁姓贺,我今日就敢让林涧去死!”
贺予璋倒是意想不到,这位与他关系亲切的妹妹会在今日如此威胁他。
贺予璋看了眼林涧,毫不犹豫地扔下剑:“放了她,我立马撤兵。”
谢明看了眼局势,贺家军战了许久,此时或许有些疲惫了,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谢柳添就踏着马,长枪一扫,将楚流卿手中的刀扫落,随后他将林涧抱上马。
“公主殿下,此举不义。”
林涧看着将她环在身前的少年将军,微微愣神。
楚流卿微微眯眼:“怎么?你是想造反吗?”
贺予璋揣摩着眼前的人到底是何意。
如今楚氏只剩下她一人,若不让这大宁姓贺,难道姓楚吗?难道她当皇帝吗?可是……
“三哥,我可真羡慕那些仗剑江湖的逍遥人。”
“你想离开?”
“羡慕啊,没有人会不想逍遥快活吧?”
怪不得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呢。
楚流卿嗤笑道:“三哥很疑惑吧?为何我会如此。之前的我想要成为一位逍遥客,可是直到有人跟我说「随心」,我反复来反复去,我懂了。想就不一定要啊,可是我要就一定会想。我要这皇位,三哥你就让给我吧,以前诸多你都让我了,这次也让我又何妨?我可不会做绝,我定留你一命,做我身边最得力的臣。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有何不可?”
贺予璋压根不想与她多费口舌:“杀……违贺氏者,皆杀!今日这天下必定姓贺!”
谢柳添将林涧送到了安全的角落,随后朝着贺予璋奔去。他静静注视着他。
“当年是我接你归京,南方天气潮湿,我不习惯,会过敏,幸得有你相顾。可如今,你我却走到了如此境地。”
“人,都会为了利益抛弃往日的种种,谢将军,若你与我对立,那么我定会执剑,杀你——”
谢柳添长枪换剑,飞身下马,剑出鞘,周身的空气都凛冽了几分。
贺予璋往后一翻身,躲过他的第一剑。
谢往前一踢腿,贺往后一闪,谢见势往前一刺,原本要刺向心脏的剑锋一转,刺向了肩胛。
“嗯哼……”对方嗯哼一声。
谢柳添留了手,终究还是因情心软。
贺予璋笑了,他抬起眼,嘴角的脸让人感到一阵阴寒:“你我一起上战场时,那时候多好。我受了伤,你便亲自为我包扎,我问过你,若是有一日你我成为了敌人,定要像杀匈奴一样,切莫留情。可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哈……”
「殿下,你我心系同一天下,不可能对立。」
「都说是若是了。」
「……若是真有那一日,臣也绝不杀殿下。」
“可你没有听我的答案啊,我会杀……”贺予璋快速将手中的剑锋转向对方,精而快地刺种对方要害。
谢柳添跪倒在地,跪倒在这未来君主面前:“哈……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
林涧观察着眼前的局势。
谢小将军败了。
谢明人已暮年,不敌了。
终究是,贺家赢了。
贺家军纷纷下跪:“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贺予璋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向林涧,伸手想要触碰她,却意识到自己满身血,于是堪堪手回手。
“阿涧,我真的做到了。做我的皇后吧。”
贺帝改国号为盛,年号为康裕。这一场没有危及到百姓的夺位之战就如此结束了。没有任何风波,或许他们都觉得,只要能够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换谁都一样。
康裕元年十一月,林涧被册封为后,贺予璋在凤鸾宫的院子里种了「桃花树」,就连御花园也不放过。每日下朝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林涧,第二件事就是亲手给凤鸾宫的桃花树松土浇水,之后才被人催着去批奏折。
那么林涧呢?
整日闷闷不乐的,坐在寝殿的窗前静静地看着天空。她不知道看的到底是天空,还是过往。
康裕元年十二月,西边前线终于传来了第一条消息,说是击退了外敌。
林涧收到了一封信。
阿晗、阿涧亲启:
西边边境战况焦灼,阿哥实在是不放心,所以请命前去,你们曾送别过的。西边倒是与我们江南不同,荒漠多许,时而会有沙尘暴,有些危险。
朝廷的事我已听说,我想,若是新的君主能够守护这一方土地,又有何不可呢?
今日桃花开了吗?我时常这么想着。可是许久未见阿涧了,若是见到,定要接她回家看看。这么说着我也想家了。
阿晗、阿涧,当你们看到这封信之后,我或许已祭于吾国。不过,愿你们能够开开心心,诸事顺遂,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从不后悔。
唯一遗憾的,是无法看到桃花开了。
林肄绝笔于西海。
故乡的木棉,落了。
康裕二年三月,西边军队凯旋,唯独少了那位将军。
康裕二年十月,皇后诞下一位皇子,名为贺桓。
康裕四年七月,皇后诞下一位公主,名为贺莞。
在这之后,林涧的身子就变得有些弱。
凤鸾殿终于不再只有忙碌的宫女、不喜言语的皇后和每天都在浇水养树的皇上。
可是这位皇后看着这让凤鸾殿变得热闹的两位小孩,却依旧开心不起来,她想,这两位,不该存在。
八月夏,实在是炎热,林涧坐在窗边有些失神,宫女为她扇风,这才好受些。
“娘娘,陛下他竟顶着这么烈的日头给树浇水……”
林涧看过去,那位皇帝正在在那浇水,太阳给他的额头装饰了水珠。
林涧叹一声,起身走出门,走到他身旁,阴影笼罩让贺予璋抬起头,他看到她,实在是高兴:“阿涧……”
“陛下,进屋吧。”林涧将人扶起身,扶进屋后,为他端来了西瓜。之后,宫女们识趣地退下了。
“陛下以后无需再去浇树了。”
“可我想让它们开花……”
“有何用呢?开花又如何?”林涧情绪突然有些激动:“开花了一切就能重新来过吗?”
“父皇,母后~”贺桓敲了敲门:“莞儿哭了……”
年仅近两岁的贺桓说话不太流利,等到门开了后,眨着眼睛看着二人。
贺予璋站起身来:“阿涧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他起身出了门,将贺桓抱起,去了贺莞的房间。
林涧抹去落在脸上的泪,不语。
随即,她就命人将院子中的桃花树通通拔掉。
可皇帝知晓后不恼,只是三番五次地看她,奏折也搬到凤鸾殿来批,这真是恨不得要将养心殿搬到凤鸾殿。
康裕四年十一月,百官纷纷都想要让皇帝纳妾,虽说皇帝百般不愿,但还是硬塞了一位。
皇帝封她为淑嫔,之后就把她一人扔在后宫,不管不顾,依旧如往常般去凤鸾殿里待着。
康裕四年十二月末旬,寒冬,宫女拿进来了一封信,那是林家寄来了。说是阿娘又染了风寒,年纪大了不知还有多少日可见,不知何时归家看看?
看完信后,林涧不管砍不砍头,连夜收拾好行李,想要离开这皇宫。是啊,她真的好久没有回家了。
她想回家。
她想坐在海棠树下听阿姐讲故事。
她想吃着桃花酥欣赏阿哥的武功和阿姐的舞蹈。
她想跟着阿爹到处行商,看大好河山。
她想与阿娘一起坐在花前月下弹一首曲子。
她只想回家。
打开寝宫的门,就有一道身影挡住她的去路。
“阿涧,一定要走吗?”
“我要回家。”林涧有些失神。
“可……那我呢?小桓呢?小莞呢?”
“我要回家。”她又说了一遍。
贺予璋疯了似地将人拉进屋,他将人抵在墙上,红着眼:“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不能再多看看我?为什么?哪怕只看一眼也好啊……”
“……我要回家。”林涧抬眼看他:“我只想回家。”
“那你有想过……”
“我不想当什么皇后,我不想当贺予璋的皇后,我只想当贺时的妻子。我只想要那位能够陪我一起淋雨,一起罚站,一起抄书,一起纵马的少年。”
康裕五年春。
“江南的桃花开了吗?”
“连带着阿哥阿姐那份,不再发芽了。”
那日下了大雨,屋中的小孩哭着,林涧走了侧门,之后出了京城,一路往南。
直至,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