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长白山的风从不会为谁而停留,亦如昔日那位乘风归去的君王……”
数百年过去,山巅上始终白雪皑皑,只有一块落满残雪石碑矗立不倒。
王朔就这样守在这块石碑旁。
他在等……
等一把剑。
等一个……归人。
他,一直都在等待。
一
雪夜祁寒。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横飞的雪粒冰晶在长白山巅肆意的舞,狂风乍起,铺天盖地的雪幕无情的笼罩着一切,令天地间一片昏暗。
只有山腰处唯一的一家旅店里,透过窗户依稀散发出火光。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几个容貌各异,身穿夜行衣的人陆续走进店中。
新进来的几人纷纷脱下身上的斗篷和帽子,将上面的雪抖落。
身着白衣书生扮相的店老板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们。
长白山终年飞雪,几乎每一个在他这里留宿的夜行客刚进门时都是这般,他早已见怪不怪。
店老板继续烤他的火。
火盆很暖,柴,用的是上好的杉木,烧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紧紧盯着火盆里来回跳动的灼热火苗,脸被火苗映的通红。
为首的男人长着鹰钩鼻一对倒三角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店里的一切。
过了会,他摘下帽子,大步走到柜台前高叫道:
“来四两牛肉,再打两斤黄酒。说着将一锭银子丢在桌上。”
“得嘞”,店老板用江西口音应道。
他说着朝后厨走去,听到他的口音,来客中的一人额角微跳。
不多时,店老板就将牛肉和酒先后送到他们桌上。
为首的那人用阴骛的目光望着他腰间悬挂着的翠色玉佩。
少有兴致的开口道:“掌柜的终日在店里忙活,穿一身白衣也不怕脏。”
“哎。”店老板苦笑一声,朝各位拱拱手。
“众位爷说笑了,比店开在荒山上一个星期能遇到一波像爷等这样的客人,那都算是小生福气了。”
“掌柜的可曾中过功名?”身侧一个穿皮袄的男人忽然开口问道。
店老板闻声望去,那人脸上长长的一道刀疤从左上额一直延到鼻梁上,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不曾考中。”他道,脸上神态自若。
他也问道:“不知小的能否多句嘴,几位爷来这荒山头是为了何事?”
众人纷纷抬头看向他,他又忙补了句,
“昨儿刚送走一批,第二个你们就来了,我寻思着这山里总归是出了啥事儿。”
还是为首的那位朝众人摆摆手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王乘风回来了而已。”
“哦——”店老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目光中全然一无所知。
“嗯。”男人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满意。
王乘风,那是一个只存在于江湖豪客口中的传奇名字。
昔年天下第一剑客
他曾在长白山巅放出话来,这世上除了得到的仙人,无论是妖是人,人多人少,都无一是他的对手。
又在山上刻下「昔人王乘风」的石碑,以示众人。
谁要是战胜了他,便可将自己的名字刻于石碑之上。
这一举动,当时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各门各派初出茅庐的青年才俊相邀结伴一起前去挑战,但都无一成功。
最激烈的一次点苍三十六人在山上结下天罡北斗大阵,邀王乘风前来破阵。
数十人在山上不分昼夜的对打,将山巅上所有的树木,岩石全部斩尽,只留下那块石碑完好无损。
三日后,点苍派的三十六位高手尽数负伤,为首的点苍掌门玉尘真人年事过高不慎坠崖而亡。
自点苍离去后又有鬼影门,火德宗的高手相继前来,
一个月内,王乘风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与人比剑。
但人们发现一个月不吃不喝下来,他的精神和体力几乎没有丝毫减少。
便又认定他是妖所化,因为只有妖才能做到这一点,于是又在当地找来术士捉妖。
但前去的术士回来后都告诉人们,王乘风的身上没有妖气,他的确是人。
这样一来王乘风的声名就愈显愈大,人们纷纷称他为剑仙下凡。
就在他的声名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却离开了长白山,
这一去就是八年未归。
现在王乘风终于回来了!
众人摩拳擦掌都道要好好与这位昔年天下第一好好较量一番,除了坐在阴暗角落里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少年。
“王乘风……王乘风……。”
少年举着筷子,筷子上夹着一片肉,但他的嘴里却在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不经意间嘴角泛起一抹玩味的笑。
就在他冥想之间,众人已经将桌上的酒肉吃尽,为首的男人率先站起来,从桌上取过配件,朝店老板拱拱手
“那么掌柜的,在下等人就先告辞了。”
说着用剑柄一挑帘子走出店去,众人也纷纷拿上各自的披风,武器陆续跟上。
“嘿,慢走啊。”几位身后店老板搓着手对他们喊着。
朔风渐起,寒意刺骨。呼啸的北风掠过树木的枝头,发出阵阵如野兽般的奸笑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当那几个夜行人爬到山巅时,刀疤脸的男人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不远处矗立的石碑上一道人影负手站在上面。
“前辈可是王乘风。”有人高喊。
听到喊声,那道人影拔出剑来。
双指在剑刃上一弹当啷一声,似是在做回答。
空山中顿时回音响彻,在漫天飞雪中亦是清脆响亮。”
“在下邓飞,鬼影门当代弟子,素来敬仰前辈的很。我们师兄弟几人于今日特来讨教。”
为首的男人自报家门。跟在他身后的众人纷纷取出各自的兵刃,都是子母夺魂锥。
“鬼影门…道盟偏支… ”王乘风盯着他们的兵器没有言语。
从石碑上飞身跃下。
“我便是王乘风。”他开口道,
天色晦暗,飞雪来的猛烈,他又一袭白衣立于雪中,面容被遮掩在飘扬的雪花和白衣之下,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的五官。
“我闭关修行八载,今日回来本就是为了与世上的高人切磋,不过如今的规矩得改一改,与我比肩的不论输赢,但论生死。”
他的话语如同寒风中的冰刃,冷酷而决绝。
“前辈,这是为何?”人群中有人不解地问道。
“我见众生皆草木,尔等的生死与我何干?”王乘风淡淡地说道。
他的声音中却蕴含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漠。众人听后,脸上骤然变色,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几个年轻的武者被这股气势所震慑,吓得转身欲走。
“站住,我看谁敢走,我先杀了谁。”
邓飞瞪着他们,目光如刀。
那几个人听了这话又不敢动了。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握紧手中的武器。
“那你们的命我便收下了。”
王乘风抚掌长笑,他的声音飘飘悠悠,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淡泊得近乎没有一丝情感。
对于这群人,他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恨意。
因为他们属于道盟,那个曾经让他恨之入骨的地方。
他一剑朝最近的刀疤脸男人刺去,那人只来得及看清他挂在腰间的一块翠色玉佩,翠影闪过,他便无声的倒下。
电光火石间,王乘风又连续杀了三人,余下众人大惊,纷纷扔下兵器,慌不择路的四下逃去,眨眼间雪地上只剩下为首的邓飞。
“啧”他颇为不甘的砸了下嘴,虽然只剩下他一人,但他面色沉若死水,看起来并不慌张。就
在王乘风抬起剑的那一刻,他突然高声叫道“慢着。”
说着一把将腰间的配剑抽出,此剑一出,一股肃杀的寒意顿时弥漫开来,王乘风认得出这是
自己曾经亲自铸造的名剑「沐晴」。
看到这把剑王乘风的脸色变了。
他厉声喝道:“这把剑你从何而来?”
他的身形如鬼魅般掠过。下一秒他出现在邓飞面前,左手扼住他的喉咙。
直到这时邓飞才发现面前的王乘风,他长着一张和先前半山腰的店老板一模一样的脸。他诧异的望着面前人
“你……这八年难道你一直都没有走?”
沐晴剑在他的手中微微发颤,比起这他更害怕之前王乘风在酒里动了手脚,那他……
想到这里男人不禁面色惨白,但他还是强装镇定,指着剑大声道。我还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你,如果我死了,你就永远别想知道!”
王乘风盯着他目光中渐渐透出寒意,他道:
“你是不是想说这剑上有当年那只妖的一缕残魂?实话告诉你吧,那是我亲手放上去的。”
男人的瞳孔骤然增大。
“因为这是当初我亲自委托的。哦,你可能不知道自己作为除妖师十多年,身边一直佩戴的这把剑其实也是只妖呢。”他接着说。
男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然发不出声响。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一个字……
天上的雪下的愈发浓烈了。
王乘风自邓飞的手中取下沐晴。带回店中,对着炉火仔细观察。
剑身如琥珀成壁,奕奕生彩,透过沐晴的剑身,王乘风看到剑影里折射出自己依旧年轻的容貌。
“五十七年了。……”他摩挲着剑身,看着剑心中似有似无的一点鹅黄,喃喃道“老友,你可还安好?”
王乘风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秦蔻是在一棵桂花树下。
那时的他不知又是在山上和谁怄了气,一个人跑到后山躲了起来。
具体是为了何事,王乘风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记得自己从小就与山上的师兄弟们格格不入。
能上玉华山学道的多半是名门弟子,天资聪颖,又有慧根者不在少数,而他只不过是一位老剑客的孩子,还是师尊无妄将他带上山来。
老剑客前几年还偶尔来看他一次,到后面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问无妄关于自己的身世,但无妄也面露难色,只说你在山上好好修行,等到将来自己下山去找吧。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一介布衣为什么也能和一群富家子弟一起修行。
因为他的家境,众师兄弟平日里出门游戏也全然不会告知于他,仿佛他根本不是山上的一位子弟。
一开始他的剑练的不算好,但也不算最差,但他绝对是师门中最懒的一个。
有些招式他看师傅练过一遍就会了,并不愿意在上面多花时间。
久而久之,他的剑法也成了宗门里的垫底,为此他也不免被师兄弟们奚落。
那天他一个人坐在桂花树下生闷气,刚巧秦蔻也是独自出来游玩,两人在桂花树下不期而遇。
无妄师尊所收的弟子中很少有女弟子,所以王乘风不禁多留意了她几眼。
“道友怎么啦,怎么一个人独坐在此”秦蔻看着他好奇地问道。
她说话时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意,如沐浴春风般温暖,令王乘风心中一动。
但他不想说,只是挥挥手道没什么,说完仍是盯着不远处的地面,仿佛身边没有秦蔻这个人。
秦蔻疑惑的看了他半天,见他不再言语,也不好再追问,只是从随身的行囊里摸出一块桂花糕,轻轻放在他的身边。
她道:“这是外婆给我做的,很甜很好吃的,也分你一块,希望你心情好起来呀。”
秦蔻将双手背在身后,朝王乘风莞尔一笑,她的声音糯糯的,就像她给的桂花糕一样,软软甜甜。
王乘风怔怔地看着她正欲说些什么,那女孩子却已然转身离开了。
他呆呆地望着秦蔻给的那块糕点,心中五味杂陈。
晚上他回到山上与师兄弟们一同约过晚饭,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像以往一样听他们谈论山下趣事,之后又像以往一样,一个人在月下习剑。
远远地他又听到他们躲在走廊尽头,背地里奚落他的嗤笑声。
当一天过完,他独自躺在床上,伸手到枕头底下反复摸了摸那块被他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桂花糕,他心满意足的抿了抿嘴,
一侧头,透过窗棂,他望见皎月无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