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指尖划过《神经解剖学精要》冰冷的封面。顶层医学阅览室,寂静如真空舱。他需要这里的绝对秩序,涤荡昨夜路灯下残留的灼痕——俞夏强撑骄矜下清晰的裂痕,像濒临崩解的冰裂纹瓷器。“廉价”二字,是他冷酷的定性,刺穿了那浮华泡沫。
一种濒危的、自毁式的美丽。陈述凝视书脊。如同彗星,光芒愈盛,坠落愈显荒凉。
“陈述。” 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金属刮擦般的质感。
闻昭。医学世家继承人,与陈述分属不同领域却地位相当。他身形瘦削如刃,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能剥离表象直视病灶核心。
“闻昭。”陈述转身,颔首。目光掠过对方手中关于罕见信息素依赖型人格解离的泛黄卷宗。
闻昭立于几步外的光晕边缘。“《精要》?”他嘴角牵起极淡的纹路,“我以为你的王国只在金融数据流里。”镜片寒光一闪,“还是说,发现了比K线图更值得凝视的……活体病灶?”
陈述将书归位,动作精准。“偶然。”他迎向对方审视的目光,“新发现?”
闻昭低哼一声,目光如分析异常切片。“楼下社科区,”他突兀道,声音平板,“看见俞家那条漂亮的小毒蛇了。”推了推眼镜,“蜷在角落,像被踩断了尾巴。额角……新鲜血痂。看来昨夜的火,烧得不够旺。”
陈述插在口袋里的手指,指节无声绷紧一瞬。伤?昨夜未见。
“是吗。”陈述声音平稳无波。
闻昭锐利的目光停留片刻,嘴角纹路加深,带着洞悉的了然与冰冷兴味。他转身,融入苍白背景。
寂静重临。闻昭那句带着血腥味的描述,如浓墨坠冰水,晕染开来。
陈述走向社科区楼梯,步伐如执行程序。
社科区弥漫旧纸尘埃。陈述目光穿透书架。
俞夏蜷在落地窗的光瀑边缘,下颌搁膝,侧脸在光晕中脆弱透明。额角寸许擦伤,红痕刺眼如雪地刀痕。他松松握着《恶之花》,眼神失焦投向窗外,像一尊布满裂痕、被遗忘的薄胎瓷,弥漫着被抽空灵魂般的颓靡寂静。昨夜淬毒带刺的影子荡然无存,只剩赤裸的疲惫与易碎。
陈述停在书架形成的阴影甬道,成为沉默剪影。这种卸下伪装的脆弱,更具冲击力,也更危险。像毒蛇蜕下艳丽旧皮,暴露出柔软致命的新生表皮,散发着献祭般的吸引力。
俞夏眼睫微颤,未回头,指尖因用力泛白。
陈述未动。他如绝对零度的观察者,冷静剖析这“活体样本”。阳光描摹俞夏颈项脆弱的弧度,滑进领口,落在那道红痕上。一种冰冷的冲动滋生——非摧毁,是触碰。验证寂静表皮下,是否蛰伏致命毒腺。
俞夏缓缓转头,视线如探针刺入阴影,锁定陈述。
目光在尘埃光柱中交汇。
空茫一片。沉寂的疲惫。所有尖锐与色彩被漂白抽离。
陈述清晰看到,当俞夏目光聚焦,沉寂冰原骤然裂开罅隙。不是愤怒羞耻,是更本质的、被彻底洞穿的难堪与绝望。
俞夏唇瓣微翕,最终只牵起一个虚幻的自嘲弧度,快如光影错觉。随即垂眼,睫毛投下墓志铭般的阴影。
他不再看陈述,埋首膝间,望向虚空,更深地蜷缩进阳光孤绝的角落。《恶之花》被攥紧,纸张发出濒碎呻吟。
陈述伫立阴影。光暗森严划界。他凝视光域中蜷缩的、带伤的、脆弱致命的“标本”,胸腔内那精密冰冷的思维仪器,仿佛被投入一颗微小、带棱角的异质晶体。
咯哒。
一声清晰卡顿。前所未有的、扭曲的实验性“观察乐趣”,于冰冷基底悄然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