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社科区那凝固的、带着易碎美感的一幕，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画面，烙印在陈述的视网膜上。直到俞夏彻底将自己蜷缩回那片阳光里，只留下一个拒绝交流的、沉默的侧影，陈述才无声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开。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无声的、带着血腥味的疲惫。

几天后，陈述坐在商学院顶楼的露天咖啡座。这里视野开阔，能将半个校园的绿意和远处的城市天际线尽收眼底。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了热度，晒在皮肤上暖烘烘的，空气里浮动着咖啡香和青草被晒暖的气息。几个衣着光鲜、谈吐得体的同学正围着他讨论一个并购案例，语速快，带着精英式的精准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亢奋。

陈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指尖在冰凉的咖啡杯壁上无意识地滑动。他看起来和周围的环境完美融合：冷静、高效、一丝不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思绪的某个角落，总是不受控制地滑回那个阳光角落里的、带着伤痕的侧影——那种剥离了所有伪装的、纯粹的颓靡，像一种顽固的病毒。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带着点漫不经心拖沓感的脚步声打破了这边精英氛围的和谐。紧接着，一个熟悉得令人牙痒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拔高的、张扬的调子：

“哟！这不是我们商学院的‘精密仪器’陈述学长嘛！”

陈述抬眸。

俞夏站在几步开外，双手插在一条破洞夸张的黑色牛仔裤口袋里，上身是件图案嚣张的涂鸦T恤，外面松松垮垮套了件亮片装饰的短夹克。额角那道擦伤已经结了深咖色的痂，像一道另类的纹身，非但无损他的美貌，反而添了几分野性的不羁。他头发似乎刚洗过，蓬松微乱，几缕刘海不听话地垂在光洁的额前。阳光落在他身上，整个人像一颗刚被擦亮的、过于耀眼的宝石，晃得人眼花。昨晚的颓靡仿佛一场幻觉。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同样打扮潮流的男生，眉眼带笑，看着俞夏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和热切。是徐晟。

“啧啧啧，”俞夏无视了陈述身边那群人瞬间变得微妙和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陈述的桌边，毫不客气地拉开一张空椅子坐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翘起二郎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猫儿似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熟悉的、淬了毒的挑衅，直勾勾盯着陈述，“学长好雅兴啊，在这儿指点江山，运筹帷幄呢？”他刻意模仿着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语气夸张。

陈述身边一个穿着定制衬衫的男生忍不住皱眉，带着优越感的语气开口：“俞夏，我们在讨论正事，请你……”

“正事？”俞夏像是才注意到他，夸张地挑眉，嘴角咧开一个恶劣的笑容，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对方价值不菲的手表，“哦——明白了！讨论怎么把别人家的公司拆吧拆吧，塞进自己口袋里，对吧？这活儿是挺‘正’的！”他故意把“正”字咬得很重，带着赤裸裸的讽刺。

那男生脸瞬间涨红：“你！”

“我怎么了？”俞夏无辜地眨眨眼，转头看向徐晟，“小晟晟，我说错什么了吗？”

徐晟立刻配合地点头，一脸崇拜：“夏哥说得对！精辟！”

陈述没理会身边人的尴尬和恼怒。他平静地看着俞夏，看着他额角的痂，看着他重新武装起来的、几乎要灼伤人的明艳和嚣张。几天前的脆弱仿佛被阳光彻底蒸发，只剩下这层更加张扬、更加刺目的外壳。但陈述敏锐地捕捉到，当俞夏的目光扫过他时，那眼底飞快掠过的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完美掩饰的……不自在？像被阳光刺了一下。

“有事？”陈述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如同在问天气。

“没事就不能看看学长了？”俞夏身体更前倾了些，几乎要越过桌面，他身上那股张扬的、带着点果木甜香的Alpha信息素若有若无地飘过来，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他歪着头，笑容灿烂又恶劣，“几天不见，学长这张冷脸还是这么……嗯，让人想撕下来看看底下是不是也这么无趣。”

他这话说得露骨又挑衅，旁边几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陈述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他放下杯子，目光平静地迎上俞夏那双燃烧着挑衅火焰的眼睛，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脸皮撕下来，下面是肌肉组织和骨骼血管，没什么特别。”他顿了顿，补充道，“生物学常识。”

“噗……”徐晟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俞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像是被点燃了某种奇怪的胜负欲，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开怀，甚至带点神经质的兴奋：“哈哈哈！学长你真有意思！”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碟叮当作响，“我就喜欢你这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调调！”他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恶劣的甜腻，“比那些装模作样的伪君子强多了。”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几乎拂过陈述的耳廓。陈述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下，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绝非善意的狡黠光芒，像一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猫，正琢磨着怎么用爪子拨弄。

陈述放在桌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靠了靠，拉开一点距离，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谬赞。”

“学长太谦虚了！”俞夏直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夸张的慵懒，像只伸懒腰的猫。他抬手，似乎想习惯性地撩一下头发，指尖却无意间擦过自己额角那道结痂的伤痕。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放下手，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对着陈述身边那群脸色各异的人挥挥手，“行啦，不打扰各位‘精英’谈‘正事’了。小晟晟，走，哥带你去吃冰，降降火气！”

他转身，亮片夹克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点，像披了一身碎钻。他勾着徐晟的肩膀，脚步轻快，甚至带着点蹦跳的意味，旁若无人地穿过露天咖啡座，留下一串张扬的笑声和一片被搅乱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空气。

陈述的目光追随着那个过于耀眼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楼梯口。阳光依旧暖融融的，咖啡香气氤氲。他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食道，却似乎没能完全压下胸腔里那一丝微妙的、被强行撩拨起的涟漪。

俞夏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裹着糖衣的毒药。外表绚丽诱人，内里是未知的混乱。他每一次出现，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和破坏力，强行撕开陈述精心维持的、秩序井然的表象。

陈述放下杯子，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桌面。刚才俞夏指尖无意识擦过额角伤痕时那瞬间的、几乎被完美掩饰的僵硬，像一道微小的电流，清晰地传导过来。

这只“毒蛇”，在重新披上华丽鳞甲时，似乎……也并非全无破绽。

一丝极淡的、带着探究兴味的弧度，在陈述一向冷硬的唇角，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