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傅红雪恼怒地瞪视着翠浓，眼底仿佛燃着两簇幽暗的火焰。

她究竟意欲何为？

这念头如毒蛇般缠绕心头。他半生所见女子寥寥，唯有娘亲一人。娘亲的脾性纵然算不得温婉，却也直来直去，爱憎分明，从不曾像眼前这人——似笑非笑，忽冷忽热，如同裹着蜜糖的刀锋，诱人靠近又猝然刺下。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恼她，恨她反复无常的戏弄；更恨自己——恨那轻易被她撩拨的心弦，恨这软骨散带来的、连愤怒都显得绵软无力的屈辱。这女人像一团迷雾，又像一丛荆棘，他看不透，挣不脱。逃？此刻的他，连挪动半分都属妄想，遑论逃离？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束手无策。面对刀光剑影，他尚有刀在手；可面对这女子的眉眼唇舌，他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当翠浓指尖仍点在他心口，那句带着戏谑的“傅公子，这会儿怎么不闭目养神了？”话音未落，便撞进了傅红雪的眼底。

傅红雪耳中灌入她话音的刹那，焚心的火与蚀骨的屈辱骤然坍缩、凝结，化作两柄淬毒的尖刀——

一柄狠狠捅向翠浓，誓要将其千刀万剐；

另一柄却带着更凶戾的寒光，猛地反噬，深深扎进他自己的骨血里！

那不再是单纯的恼怒。那双漆黑的瞳孔深处，仿佛有熔岩在寒冰下奔涌，爆裂出足以焚毁一切的杀意。他猛地偏开头，颈项因极致的抗拒而绷出凌厉的线条，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虬结跳动，细微的颤抖泄露了药物也无法完全压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排斥。

下一秒，异变陡生！

傅红雪齿关猛地闭合，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绝，不是咬向翠浓，而是狠狠咬向自己的下唇！

“唔！”一声压抑的闷哼。

刺目的殷红瞬间在他惨白的唇上晕开，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寒梅，带着惊心动魄的残酷。鲜血迅速渗出，顺着嘴角蜿蜒流下，滴落在他黑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暗色。

几乎同时，他凝聚起全身残存的力气，将后脑狠狠撞向身后的墙壁！

“咚！”一声沉闷的钝响在寂静中炸开。

翠浓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瞳孔骤然收缩。她指尖像被那滚烫的血灼伤般猛地弹开。

傅红雪的头颅因撞击微微后仰，随即又无力地垂靠在墙上。鲜血染红了他的唇齿，额角也因撞击迅速泛起一片骇人的青紫。

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唇上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灼热的头脑获得一丝冰冷的清明。

他缓缓抬起眼，睫毛上似乎都沾着血珠。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冰冷，而是淬了毒的寒刃，死死钉在翠浓惊愕的脸上。血珠沿着下颌滑落，他艰难地翕动染血的唇瓣，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血腥气和刻骨的寒意，从齿缝间嘶哑地挤出：

傅红雪“此血……他日……必以你命偿。”

话音落下，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他不再看她，也仿佛感觉不到唇上和额头的剧痛。眼帘重重垂下，如同落下了千斤闸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与窥探。紧抿的唇线绷成一条惨白的直线，即使染着血，也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硬。身体彻底僵固，除了因剧痛和喘息带来的、无法控制的细微痉挛，再无一丝生气，如同一尊在绝望与愤怒中瞬间凝固的、染血的雕像。

烛火跳动，将他唇角的血痕和额角的淤青映照得忽明忽暗。空气里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方才那点暧昧旖旎，已被这惨烈的自毁与冰冷的誓言撕扯得粉碎，只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